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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院无穷碧(8)

作者: 泽殷zern 阅读记录

我离去后,榻上人颇有些下不来台,一张破陶碗狠狠丢出去,撞在门边碎成了齑粉。

第十八章

翌日。

我正在锅边搅着水引,忽然走来一人,往面前扑通便是一跪。

这人唤作杀砚,昨日方破口大骂我毒妇,今日却莫名其妙地跪在我面前,一个彪然大汉,委屈得双拳捏紧:我不该辱骂女郎,故而诚心来向女郎赔罪。

我拂去面前水雾,平平道:这恐怕,是你那主人的授意吧?

他抬头看我,似乎微有惊异:是……啊不是,这的确发自我本心。

算了吧。我摇摇头:你也不必谢我,我救你主人,只是不想做寡妇罢了。

你们既然找来了,那便早点走吧,我这小院养不起许多人。

那大汉见我舀着水引,连忙起身帮忙,我将一碗素汤端给他:拿去,这碗是给你主人的,不要拿错了。

是……是……

他两边眺了一眼,专看那堆得冒尖的汤碗,但最终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端着碗离去了。

傍晚,一片透明暮霭遮住了月光,月色朦胧,将初夏的夜空衬得愈发高远。

我和阿二两人坐在庭下,拌着椿酱喝水引,刚喝两口,便见那常闭的厢门忽然敞开。

杀墨杀砚一边一个,搀着人出来了。

只见中间人换了一身绉纱长衣,但仍能看出肩宽腿长,个子高挑,几乎胜我一头,两边鬈发垂在脸颊,竟独有一份刚柔并济的美感。

眼看这人在桌边坐下,我和阿二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选择低头喝汤。

长风鸣廊,月移影动。

除了风声,院中一时只剩下喝面的窸窣声。

面前,一张修长手掌端起水引,微倾于唇边,碗不大,很快就喝得见底。

汤没了,便如水落石出,渐渐露出了碗底的……

荷包蛋。

阿二眼尖,一眼望到那白生生的蛋,顿时委屈了:女郎 ,家中仅剩两枚鸡子,你怎的自己不吃,却留给他吃?

听了这话,那人白灿灿的鸡蛋端在手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见对方垂下眼皮,掩着一双碧眸,我连忙道:锅里不还有一个蛋吗?你吃完了便端去给阿耶,休要多话!

唉!

见阿二负气而走,我潦草喝完面汤,便开始收拾碗筷,那人仔细睇着我神色,低声道:你做事总是这样?

怎么?

若要对人好,自然要说得明明白白,否则被人曲解,岂不委屈?

我听了,将抹布一丢:不过微末贱人之语,有谁愿听?

身居高位之人,即便轻声细语,也会被人奉若纶音,而卑贱如泥之人,即便于道中大声号哭,结果又能有什么改变?

对方听我这么说,微叹口气。

沉默良久,他又问道: 不过,你一个庶人女郎,如何惹到了皇室中人?

他这一问,实实在在踩了我的痛处。

我夷然一笑,笑容嘲讽:告诉你,你会帮我杀了她吗?

对方正要回话,阿二匆匆走来,神色惊惶:女郎,主人不知为何,怎么叫都叫不醒!

怎么会!?

我连忙撇下一干人等,随他匆匆离去。

身后,杀砚杀墨两人俯下身,却是压低了嗓音吐槽:郎主,这小娘子好烈性!

是啊,瞧着柔弱,委实呛人!

闻言,那人眼波微澜,只是淡淡一哂。

第十九章

我阿耶自从在菽饼店子受了惊吓,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现在甚至连汤水都喝不进了。

在某人授意下,杀墨杀砚延来了昨日那名良医,经他数次用艾灸气海、百会两穴,人是醒了,却嘴歪眼邪,口流涎水。

见我神色忧愁,老叟叉手行礼:令尊年龄已大,有此风痹之症本是寻常,女郎且放宽心。

此症,无法可治么?

除非能去上京……老叟说着,连忙改口:或是圣人所御的洛京、世家所踞的陈郡,往这两处寻宫廷御医、杏林圣手,或有一线希望。

因胡羯南下,滁州往他城的方向遍布流匪,且随时都有被兵戎袭击的可能,如今城内早已戒严,只许进,不许出。

这希望听起来,竟是单薄而渺茫。

送走老叟后,我拿起阿耶手臂,轻轻贴在自己面颊上。

难以置信这张曾经宽大温暖,能为我遮风挡雨的手掌,如今居然如此干瘪冰冷,仿佛一用力便会捏碎。

屋内一盏孤灯,烛影飘摇。

屋外却是狂风渐起,入夏第一场暴雨,即将席卷而来了。

第二十章

几日后,天气晴好。

我推开轩窗,却见一个修长身影摈弃左右,独自在院中缓行。

似是感觉到我的凝视,对方一顿。

我忙将窗牗合上。

再次坐到镜前细看,只觉脖颈酸痛,那梦中留下的勒痕颜色稍轻,但仍有一圈红痕触目惊心,如一道蜈蚣蜿蜒于肌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