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风云录(565)
“是那四角宫阙遮障了陛下的眼睛,还是深宫妇人封闭了陛下的心胸?我曾经认识的那个明亮少年,坦荡皇子,是否已被那沉重的帝冕摧磨了意志?”
一句句诘问,一步步拉开着他与她的距离。
皇帝注视着南江雪,“所以,你想怎样?”
“为太后颜面,天下平宁,望陛下勿动刀兵。”南江雪的回答,依然是当日信中之语。
皇帝凄然一笑。“我以为我们是不同的,原来在我们内心深处,也埋藏着那座立于朝廷和北地之间的藩篱。小雪,当年你与朕约法三章,不办册典,不诏朝堂,不理宫事,可是也为了倘有今日,彼此能有一条体面的退路?我们的过去,你可后悔?”
自她走后,这样的问题就一直盘桓于心,只是当他真的问出口时,却突然后悔起来。
“我没那样想过,也不曾后悔。”没有恼怒,不带嘲讽,南江雪的回答认真而干脆,“落子,无悔。”
落子,无悔。
说的是她当年随他走入祇都,还是如今的决然出走呢?
无论如何,他和她都已结束了吧?
长峪口,她将他射出的羽箭狠狠地劈成了两段,便是在告诉他,一切已再无转圜。
只是他不肯放手,他是那样热烈地爱着她,直到今天,他与她君臣相论,口舌交锋,对她的爱也依然没有磨折半分。
但她已不再爱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也许是雪狼重创之时,也许是她斩断羽箭的那一刻,也许是他冤她欲毒杀太后,将长剑架在她脖子上的时候,或者,更早……
太后说,你娶了一个风彩绝代的女子,若不心明眼亮,好生经营,可当真能做得起她的丈夫和她的君王。
沈明晔说,长孙太后所做的事,对你们来说是无解之题,但更加让她伤心的是,你动了她的兄弟。
是帝王的冠冕让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还是长久以来,他在她面前会生出的那种莫名的窘迫、好强与患得患失,他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他给了她所有的爱,想让她成为整个天元最尊贵、最幸福的女子,与他并肩而立,与他白头到老,他觉得,若不是太后一意孤行,海日从旁挑拨,沈明晔苦心设计,她便还会留在他的身边。
可是,虽与她相识于少年,共历过患难,甚至结发为夫妻,他却终不如沈心诺看的透彻。
“陛下曾说过,南江雪,她是那样一个天宽地阔、光彩夺目的女子,所以,她需要的不是宫苑,而是九天,不是给予,而是成全。陛下您可曾知晓?可能做到?”
如今他知道了,可是能做的却唯有放手了吧?
曾经的温柔令他感到越发痛苦,从今往后,他将独自品味离别的萧瑟,在祇都皇城,凝望着她所在的旷朗北方,轻轻地说一句:小雪,你可安好?
“朕没有苛待雪明宫的宫人,也不会为了泄一时之愤,置黎民社稷于不顾。”许久之后,他苦涩地说道,“小雪,你太小看朕了!”
“臣有罪。”南江雪垂首道。
“五寨之战,是朕给你口中的那些高居庙堂的达官显贵们的一个教训,也是一个交代,你,可明白?”
“臣明白。”
“联合夏唐与极北掣肘朝廷,可知是里通外国?”
“臣万死。”
没有解释。
他知道她那样做是为了止战,但若他不肯罢手,她是否当真会“里通外国”,掀起惊涛骇浪?他不知道。
原来,他竟真的是那样不了解她。
皇帝对自己苦笑了一下,既而深深看向她,“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年节将至,陛下早些返都吧。国事繁重,盼陛下珍重。”女子语气轻软,微微含笑,仍似那一轮水上升起的皎皎明月,光华直透人心。
沈明瑄的怀中,一条红色的宝石手钏似在狠狠地灼烧着他的胸膛。
那一天她决然而去,他则孤独地从地上将那些散落的宝石一颗颗拾起,又在夜深人静之时,带着满腔的柔情和怨怪,认真地修补着上面的裂痕,然后把它们重新串好。
他把它带了来,很想再亲手为她带上,可如今他似已明白,她不会再戴了。
几日后,天元一品将军许印自关阳撤兵,关阳守将秦昭衡官复原职,驻扎于清江大营的靖北赤雷军也开赴西境轮调。
那座曾被帐幔围拢的石亭依然立在那里,来年春季,会有更多的路人从此经过,小商贩们也会再度活跃起来,只是她与他再不会有所谓的传奇,关阳要塞,也未曾终结它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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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沈明瑄:后面还有我的戏吗?还是我可以领盒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