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槐安(73)
“不会吧苏总你这么年轻吗?”方助理咋呼起来,“我还以为怎么也得四十了。”
......四十。
是她的中文能力变弱了?不......这到底算好话还是损话?
方助理和她一起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公司给您订好酒店了,是RITZ的套房,咱们现在就过去吗?”
苏阑点头。
在还没租到合适的房子前,她只能先住酒店,还得把奶奶接来北京复诊。
她头靠在椅背上,一件件筹划着这些亟待解决的事情,心里千头万绪。
乍然一抬眼,苏阑和北京敞亮的冬天打了个照面,记得她读书的时候,一入冬就满面沙尘,骑着车去南锣鼓巷转一圈儿,那走街串巷叫卖的四五尺长的葫芦糖稀上都沾着层沙,隔三差五就被厚重的雾霾笼罩,那真叫一个“胡尘涨宇、八表同昏”,天也不如现在的蓝。
人的记忆是需要倚助特定的场所的,那些她在伦敦、纽约时故意选择遗忘的过往,到了北京就像细雨打芭蕉似的,点滴汇聚了起来。
她回想起当年一场接一场的流觞曲水,消沉在记忆深处的面孔,又在不断倒退的树影里渐渐鲜活起来。
岁末是大家最爱聚的时候,曾礼崩乐坏地享用过从世界各地空运来的鲜美顶级食材,苏阑倒是记不大清了。
只记得每次走出开着暖气的餐厅,她就冷得直往沈筵的大衣里钻,脸埋进他胸口,一双小手紧紧环着他的腰不放,还有那更淘气的时候,索性把手打他衣服底下钻进去,贴着他的后背取暖,冻得他“哟呵”的一声。
沈筵也不跟她生气,他就贴着她的耳尖,笑着说:“你要把我腰凉着了,将来可是你吃苦啊。”
可他们从没有什么将来。
过去没有,现在更不会有,这种话说出来,伤人伤己。
连续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机,苏阑累得倒头就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北京这边儿的唐总非要给她接风,她初来乍到一新人,也不好推辞太过了。
苏阑在电话里应承下来,“行,那您把地址发给我吧。”
唐总也是个周到人,“苏总远道而来,哪能让您劳动奔波呢?就在酒店楼下。”
他订的地方就在RITZ二楼的京季,米其林三星新荣记旗下的荣派官府菜,离开北京前苏阑常来的地儿,跟着李之舟、杨峥他们那帮贵公子们一起。
为了表示她人虽在国外多年,但打根儿上论,还是一颗红心,苏阑特意找出了条旗袍换上。
还是两年前她从一苏州网店里淘来的孤品,花了她半个月工资,溪云锦的沉绿色,斜襟中领,精致手绣的花纹,连盘扣都光泽内蕴,穿在她身上就像是量身定制般的温雅娴静。
苏阑化了个淡妆,将乌发慵懒地低盘在脑后,戴上串珍珠项链,再取条披肩围上就出门了。
横竖就下个楼的脚程,室内开着暖气,倒不用怕会被风扑着。
唐总在二楼等着她,因为前几次去总部开会时,都是苏阑招待的他,他很快就认出了这女高知,喊了句,“苏阑,这里。”
才刚下班,神思倦怠回到酒店的沈筵,就在这一声里转过头,瞧见了他失散多年的小姑娘。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沈筵就这么看着她, 从另一边走了过去。
仿佛和他们的初见并没有半分差别。
只是,隔了岸谷之变,相去于万斯年。
原本柔和娇弱的小姑娘,在经了不少事以后, 以一种蓬勃的姿态, 生长出大开大合的明艳。像春日隔壁人家一枝关不住的红杏, 树枝虬髯地从墙头上伸出来,陷阱般的惹过客鲁莽地去攀折,叫人忘了越是明丽越是危险的道理。
酒店的旋转大门如八音盒扇动,带进来的风是蛊惑人的,影也是蛊惑人的, 只有他这个人是全不设提防的。
那些生生灭灭, 早就该灰飞烟散的云开日出, 一幕接一幕无终止地涌上来。
可那几段重大时刻反而要靠后, 他回想起的,全是无关紧要的, 他们相处的日常, 但因为多,也照样能累出一个惊心动魄来。
在这个八面来潮的大厅,沈筵望着她渐渐远去的纤丽背影, 冷不防竟觉得有些心绞。
在那么一瞬间, 他甚至有些痛恨起她来, 这个眉眼生得都齐全的女孩儿, 她的心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因为自己瞒了她一件事, 她要报复他, 几天、几个月都不够, 她要三年、五年、十年的折磨他,成年累月消耗他做人的耐心,叫他一日比一日更难捱。
一颗心都熬老了,可这日子却像还没开头似的,沈筵想到这里,脚步虚浮地低头撑住墙面。
她不可恨吗?她多可恨呐。
要真下得去手掐死她才好。
服务生忙走过来扶他,“沈先生,没事吧?”
沈筵敛住心神,很快面上又复了一副从容模样,他摆了摆手道:“无妨。”
他凌厉转身走出酒店,快步上了车,司机诧异于他的折返,“先生?”
沈筵淡道:“去黄金屋。”
随着职位的不断变动,进出往来的公子哥一茬一茬地换,这五年来京城里益发喧喧哓哓,黄金屋每天party不断。
沈筵进去的时候,宋临正拿了把美金往燃着的纯金龙鼎香炉里烧掉,那纸钞混着奇楠香散出别样的气味,逗得身边的几个小姑娘眼都不眨地盯着炉子看。
李之舟感到诧异,“你今天开会累了,不是说不来了吗?”
沈筵坐到沙发上,把外套随手扔在一边,接过侍应生端来的酒,仰头一口饮尽了。
杨峥看着觉得新鲜,“三哥,今天喝酒的路数挺野啊,这架势是要把谁撂倒呐?”
李之舟有点明白过来了,能叫沈三儿一反常态的,除了那一位还能有谁?
他试探地问:“老沈,你是看见苏阑了吧?”
杨峥立马做了个抹脖儿的动作,小声道:“疯了吧李教授?太太平平的一天儿,你提什么苏阑?”
但沈筵意外的没有动气。
“见着了,”他仰靠在沙发上,点了支烟,缓缓吐出口白雾,“人娇娇娆娆的,就打我面前过。”
杨峥钦佩地看了眼李之舟,“我说您别是攻克了帝国主义的谍报网吧?情报那么准呢?怎么什么事你丫都能比我们早一步知道?”
李之舟说:“哪儿啊?我前两天和美林银行的行长吃饭,他说他们Merrill纽约总部马上派下来一水葱儿似的副总叫苏阑,年纪轻轻的就骑在了他肩膀头上。”
杨峥“哦豁”了一句,“小丫头现在厉害了,混总部了都,还拿着尚方宝剑呢。”
沈筵慢慢抽着烟,转头不辨悲喜地横了他一眼,他就把话收住了。
李之舟仔细打量着沈筵的神色,思索了好半天,才缓缓再开口,“不过老沈,听他们美林的人说,苏阑在美国结婚了。”
沈筵眼中闪过一霎没收住的惊愕,但旋即又勾了下唇角,他把半截没抽完的烟掐灭在缸中,“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