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178)
晋王面色如常,并不觉得燕王的目光能剜下自己的一块肉,他依旧是自在的半坐半躺,身后是一个硕大的木架铜腔地火炉,里面慢慢燃着炭墼,让晋王在温暖之余,多了一份懒意。
他懒散的姿态越发让燕王愤怒,燕王听到十万匹织金锦付之一炬后,便站起来,走到晋王身前,居高临下的一扫,冷笑道:“李寿明,一定是你,你好手段。”
晋王身体分毫未动,还是那个慵懒的样子,只是桃花眼眯了起来,笑容也从脸上消失,眉眼的线条在灯火下忽然变得凌厉,目光冷,声音也带着冰碴子。
“老二,你叫我什么?”
燕王情急之下,叫了晋王的名字,他不是太子,也不是兄长,晋王又有封号,乾坤亦是未定,是不能直呼晋王姓名的。
就连晋王,也只是称他一声老二,从未叫过他的名字。
燕王方才一时口快,此时在晋王如刀的目光下,已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然而知道了也是满不在乎。
叫了又如何?
“我叫你李寿明!你利用细作反咬我一口,还烧了我的东西,难道你以为一把火就能把我烧穷?几个细作就能让我失败,你也想的太天真了,我告诉你,这事没完。”
晋王听着,等他说完之后,对他说的细作之类一概不论,只道:“燕王目无尊长,对待长兄尚且如此,对待两个兄弟更是可想而知,你的老师也是大儒,难道就教了你这些东西?”
随后他站起来,一步上前,逼近燕王,隆重的朝服和他完美无暇的仪态,让燕王十分不适,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晋王却是再次逼近一步,盯着燕王的脸,不放过他任何情绪,声音低沉:“口口声声呼我姓名,莫非你是想擅自称殿下?”
太子才能称殿下,他们撑死了,也只是个王爷。
“胡说!”燕王急怒之下,有些乱了章法,但是很快就镇定下来,看了一眼两个郡王,“他们两个也在这里看着听着,我什么时候要擅自称殿下,我不过是质问你为什么要害我!”
晋王看向两个小的。
两个小的已经缩的不能再缩,然而在晋王的目光下,他们依旧是极力的瑟缩了一下,表示自己十分害怕。
后宫日子艰难,一句话说错,带给他们的就是灭顶之灾。
好在晋王并没有为难他们,甚至没有去问他们听到了什么,只是转头看向燕王:“老二,我害你什么了?”
燕王怒道:“织金锦!你烧了我的织金锦!”
晋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哪里来的织金锦?”
“我……”燕王张着嘴,很快就把嘴紧紧闭上,满腔怒火无处可去,反倒是把自己给烧伤了。
织金锦是苏州织造署送来的,没有入国库,也没有入内库,是送给燕王和张家的孝心。
他不说,晋王却要说,并且越逼越近,声音越来越沉:“老二,你得时刻记着,天下虽然姓李,但是姓的还是阿爹的那个李,织造署也是朝廷的织造署。”
说过之后,他退后一步,不再步步紧逼,反而露出了一丝笑意:“你刚才说我烧了你的织金锦?”
第一百九十五章 今宵醉
燕王哑巴吃黄连,沉默半晌,只能摇头:“没有,我说错了。”
十万匹布没了,纵火之人就在自己眼前,自己却还要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好在织造署事情做的干净,并没有留下证据,就连送过来的船,也只是普通的货船。
他心里黑血翻涌,恨不能给晋王下点鹤顶红。
只是晋王身边的黄庭精似鬼,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
晋王不甚满意的点头:“那你刚才叫我什么?”
燕王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大哥。”
晋王这才满意的点头:“甚好,坐吧,不要吓着老三和老四。”
燕王咬牙切齿坐下,一口饮尽杯中酒,瞪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内侍:“满上!”
晋王也坐回原处,在暖意下,慢慢放松了身体,看了看两个鹌鹑似的弟弟,眼巴巴望着他,似乎是在等着他发话,他便柔声道:“你们年纪小,经不住饿,偏殿里煮了锅子,去吃了再过来,不着急。”
两个郡王如蒙大赦,恨不能把锅子吃个天长地久,那脚步也轻的和避猫鼠一般,贴着墙根溜走了。
晋王慢慢饮了一杯,酒是高阳正店进上的“流霞”,酒性不烈。
不知道宋绘月高不高兴今晚的大礼,他想。
他神情原本很平静,然而一想起宋绘月,就忍不住一笑,是无可奈何的一笑,也是打从心眼里浮上来的宠溺一笑,爱到了极致,所以无可奈何,不管宋绘月是人是鬼,是好是歹,他都爱,爱到如今,已经你我难分。
因为心里想着这个人,所以虽苦也甜,苦酒入喉,也化成了绕指柔。
他想他们两个在一起,一定会所向披靡,大获全胜。
至于张旭樘,经过了今夜这场大火,还能按兵不动?
如果过了今夜,张旭樘还是按兵不动,守着他的规矩,那他所谋,一定更大,大到足以让张家一退再退。
看来得把张旭樘盯的更紧一些。
这几把火,烧的张旭樘没了睡意,看着张旭灵领着他那一房的人守岁,他毫无兴趣,独自在屋子里休养。
闭着眼睛睡了一个时辰不到,他睁开双眼,毫无睡意,裹着鹤氅趿拉着鞋,他顶着寒风和不停歇的爆竹声出门,去了自己的书房。
书房里杂乱无章,东西热热闹闹的放了满地,书出现在架子上、桌案上、画池里、坐塌下,和他的人一样混乱无序,只有他自己才能找到一丝线索。
他胡乱的将桌上书册都推开,书册拥挤地堆在了桌案角落,有几本不曾占据有利位置,摔落在地,毫不害羞地敞开了自己,让人能一眼就看到其中内容。
是从邸报上抄出来的内容,和谢川一样,他坐在家中,便知天下事,并且从这些邸报中寻找蛛丝马迹,窥探着朝廷文武百官的密辛。
书房连老卫都不许进,就连打扫也得张旭樘亲自盯着——所以满是灰尘,如今他躺在这里,也只有一位不知道藏在何处的死士跟随着他。
没有人作伴,张旭樘感到了夜晚的深邃,一阵风吹,就能将他刮的粉碎。
他自己是阴暗的,见不得光的,反倒是害怕深夜。
他的头脑可以筹谋任何事,心也可以狠的六亲不认,足以让他在朝堂上纵横捭阖。
然而朝堂也好,天下也罢,都容不下他的做派。
他很痛苦,痛苦人们竟然给自己定下数之不尽的规矩,他这一辈子都要在这些规矩里打转,姑母和阿爹说想要不守规矩,就只能退到黑暗中去,所以他这一辈子都只能在暗中施展自己的才华,没有人欣赏,也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好。
连张旭灵那个蠢货都能在朝堂上畅所欲言,他却不行。
他被愚蠢的人所设的规矩困住了,只能在暗地里兴风作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