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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难越(66)

作者: 月熊熊 阅读记录

“年关前或许来不及,您先用这些将就一阵。”云清澜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摸出些银钱放到桌上。

“不敢不敢!可是不敢!”

银钱放于桌面带出叮当几声脆响,老伯在这几声脆响里一个激灵蹦起身,仿佛那发出响声的不是钱财,是杀人夺命的铃音。

“您应得的。”云清澜站起身,冲着老伯拱手一拜,“郑将军,救了我们所有人。”

“你是说,俺爹是英雄?”

正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舔手指的阿尧突然插嘴问道。

“三牛儿,怎么跟云将军说话呢!”老伯一边低声骂,一边略有些紧张地看着云清澜。

“是。”

可云清澜却极为郑重地应了一声。

她的双眼乌黑沉静,直直看进阿尧眼底。

有一颗星星自其深处亮了起来。

见云清澜的面色始终沉静缓和,老伯才终于慢慢恢复几分自在。离开时他跟在云清澜身侧一边走一边絮叨,让她看着这里的冰面,又叫她小心那边的土坑。

老伯带着妇人和阿尧一直送云清澜到田间小路的尽头,冬日里雾气深重,云清澜一直走到城南闹市的拐口,不经意地回头看,竟还能在一片白雾中看到三个小小的人影。

下意识地,她挥了挥手。

可他们早就看不见了。

云清澜这样想着,手臂又抬的高了些。

下昼,中元节上的行人更少了,云清澜按照周倦给她誊抄的名录一连又去了十几个阵亡将士的家中,这些将士大多家徒四壁,云清澜一路走来,听了满脑子的哀怨悲鸣,身上银钱也都散了个干净。

云清澜最后去了包家兄弟的家中。

包家兄弟住在城郊,这里离京都已经很远了,一路走来连屋舍都少见。

薄暮冥冥,云清澜揉着额角缓缓而行,夜色渐沉,离了鼎沸的人声,周遭一切也终于安静下来。

不远处现出一个篱笆围成的院子,那院子看着老旧而怪异:乱七八糟的枯枝杂草盖在屋顶,其形状不一,深浅不一,甚至连在屋顶铺陈的厚度也不一。那乱石垒起的屋墙更是可笑,下面尚且还端端正正地和了土泥,上面却胡乱拿着各式碎石往上堆,整个屋子奇形怪状,看着就像玩闹似的。

云清澜推门而入,吱呀木门在空无一人的昏暗中激起缕缕尘土。

屋内并排横着长长一排土炕,那土炕从屋东一直横到屋西,云清澜盯着那排土炕静静看了会,似乎就看到一群孩子在上面嬉戏。

云清澜是后来才知道,包家兄弟并不是真的亲兄弟,他们只是这偌大京都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他们生不知何处来,死不知何处去,聚在这茅草屋里相依为命,无人在意,无人垂怜,一直到包三俞入伍,才像糖葫芦串似的被戚猛一溜儿捡了回去。

可即便是在军规森严的营地,他们也改不了风餐露宿时留下的恶习。

同丁成西那场争执,于他们而言,只是寻常岁月里的一次循规蹈矩。缺食少粮不过是家常便饭,去偷,去抢,他们总有办法。

可戚猛说,来我三营,是叫你们堂堂正正做人来的。

戚猛最是护短,外人面前不肯折了自家兵士的面子,背地里却好好教训了他们一顿。

他们是最顽劣的孩童,在此之前天生地养,可戚猛如兄如父,一旦有了在意的人事,饶是会窜天的猴子都要生出顾忌。

是以后来丁成西的马丢了,包三俞才那般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

戚猛给了包家兄弟一处容身之地,他们感念戚猛,也拼死护着戚猛。天生桥一战,包四喜紧紧跟在戚猛身后,最后将自己和兄弟们一道永远留在了衡芜群山中。

云清澜一个人在茅屋中坐了一会,脑中清明,心中却渐渐混沌起来。寒屋陋室,血染琼霜,此起彼伏的悲鸣自耳边响起,死去将士怒睁的双眼和老弱妇孺悲凉的面庞就交替出现在她眼前。

她原先足不出户,却不知道,百姓竟过的这般苦。

夜影重重,云清澜重又走出茅屋,落锁的时候,指尖却突然顿了顿。

这座院子再也不会等来他的主人了,风霜严寒,若有无家可归的人从这处经过,或许还能再在此避一避风头。

她重又折返回去,摸出身上仅剩的几块碎银放到桌上。

月落寒霜,云清澜缓缓走在回京的小路上。

夜色沉沉地压下来,云清澜看不清路况,走得小心谨慎,恰巧路过个热心肠的人递给她一盏纸灯。

灯上薄薄纸壁被吹的沙沙作响,昏黄烛火摇曳在寒风中,几次眼看着就要熄灭了,却又从无尽黑暗中亮起火光来。

可云清澜身无分文,正踟蹰着不知说些什么,那人却兀自紧了紧身上的麻布衫子,然后就一头扎进冬夜无尽的寒风中去了。

云清澜提着纸灯一路走到刘府,烫金府门牌匾高挂,从门外遥遥望进去,里面红砖碧瓦,灯火通明。

云清澜眨眨眼,只觉得有些恍惚。

愣神间户部尚书刘志披着外袍从院后跑了出来。

刘志滚圆的身子刚在府门前站定,就看见云清澜立在牌匾下发呆,他两眼滴溜溜地上下打量一圈,神情里就露出惊诧。

“云将军,您···”

一提纸灯,两袖寒风,云清澜风尘仆仆地在外面走了一天,袍角皂靴都沾满了泥,看上去着实有些落魄。

“刘尚书。”久未开口,云清澜嗓音听着有些哑。

刘志八面圆通,当即便极快地反应过来:“云将军,快里面坐,外面风大,我给云将军上杯热茶暖暖身子!”

“不必。”云清澜却淡淡婉拒道,“深夜叨扰,青风只说两句便走。”

刘志闻言又是一愣。

文武百官的耳朵大多灵得很。这云青风朝上才刚被吕莲生从主将位置上拽下来,过了晌午就又被陛下差回了家中。口谕上虽说是叫云青风回府养伤,可那意思却分明是要将她和龙虎军彻底割离。

左右看来云青风都已在陛下那里失了心,只不过有云杉这个柱国将军在,云青风的日子不会难过到哪里去。

按照如今状况他只消在家中好好呆着就行,这个时候找上门来,又会有什么事?

刘志心里狐疑,嘴上却没有分毫怠慢:“将军您说。”

云清澜自是不知电光火石间刘志心中闪过的诸多心思,她抿抿唇,这上门要钱的事她还是头一次做。

沉默片刻,云清澜终于开口道:“龙虎军昨日返朝归营,战中阵亡将士名录也都已细数整理成册呈于兵部。此一战军中多有死伤,时至年关,不少将士家眷屋舍残破,陋不避风。我朝素有抚恤之策,不论战事胜败皆一视同仁,是以···”

“云将军是想替将士们讨要抚金吧。”刘志适时地接过了话。

“正是。”云清澜略微舒了口气。

“云将军悲天悯人,心系万千将士,实乃我武朝之福。”刘志先是奉承云清澜两句,又冲着云清澜拱手拜了拜,“安抚之事,将军尚未归来时下官就已着手在做,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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