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诗磊看了他好一会儿,走过去一下投到了他怀里,轻笑道:“现在是‘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
符钦若微微错愕,双手僵木着,半晌才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问:“饿不饿?差不多该吃晚饭了。”
他爬起来,苦恼地想着,说:“先去茅家埠吧?想看日落。你饿吗?”
“还行,现在时间也早。”符钦若把笛子还给他,起身说,“我换身衣服就出门?”
施诗磊把笛子收好来,点了点头。
一个人在家的这段时间,符钦若在刻一枚新的印,但进展很慢,都要到了天地始肃的时候,印上的腐草为萤还没有刻完。
施诗磊把刻到一半的章从台上取下来,端看了片刻又放回去,余光瞥见换好衣服的符钦若站在书房门口,便说:“这枚印章带回西塘继续刻吧?”明天他们就可以回西塘了。
符钦若点头说:“好。”
“你的尺八呢?”他走出来,道,“觉得《白藏》用尺八或者洞箫会更好听一些。”
符钦若遗憾道:“尺八放在爷爷奶奶那儿,倒是前些天,朋友从贵州苗寨回来,给我送了一支夜箫,我还没用过。”
施诗磊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见状符钦若笑着说:“带上吗?否则到湖上也没事做。”
他连连点头。
回杭州以前,施诗磊的工作室又接了一个剧照跟拍项目。这几年不知道怎么的,总有许多拍古装的剧组喜欢找施诗磊拍剧照,而其中不免又有许多服装、场景设计得不伦不类的剧组,搞得施诗磊不但审美疲劳,并且意兴阑珊。
他跟着剧组出外景,还有在影视城里住的时间,倒是认识了不少明星。施诗磊甚至见到过几个符钦若当年的同班同学。人和人的际遇总是不一样,他们当中有些人现在已经是大红大紫,有些人则仍然在影视城里跑龙套,演一些没有台词的角色。
如今认真演戏的演员不多了,可想要在镜头前漂漂亮亮的人总不忘给手持镜头的人好处。只可惜,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越来越多,有时候施诗磊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拍了谁。
还是身边的人耐看。——跟同事发完消息,施诗磊扭头看向正在和船家说价钱的符钦若,心里不禁这么想。
“上船吧。”符钦若转身对他说,“我打个电话订桌子,待会儿回去好吃饭。”
施诗磊正要点头,口袋里的手机先响了。掏出手机来看,是一个上海的座机号码,他奇怪地接起来:“喂?”
“喂?”那个让他无比厌烦的声音又从电话那端传了过来。
施诗磊差点挂断电话,奈何符钦若正在一旁等着,他只好低下头走到另一边接听。
确认符钦若绝对听不到自己说话以后,施诗磊沉了沉气,对着电话里说:“龙倾,你有完没完?像个男人行不行?这么缠着我,有意思吗?”
“施施,我真是没有办法,才找你帮忙。”他可怜兮兮地说,“该找的关系我都找过了,她现在就是要把我往死里整。拜托你,我求求你了。”
施诗磊哑口无言,半晌道:“你自己造孽,关我屁事?我凭什么帮你?你别发神经好不好?竟然找到我头上来了。”
“就凭……”他顿了顿,声音发沉了许多,“就凭你是符钦若的男朋友。”
他终于说开了。可能是秋天到了,这阵子施诗磊的肝火特别旺,听到符钦若的名字从这个人口中说出来,更是火冒三丈。他冷冷笑道:“对啊,如果我不是符钦若的男朋友,你会记得你跟我睡过?操……”咬牙切齿了一阵,他说,“你犯傻找我帮忙,我可没你那么傻,让你去他赞助的戏里当男主角。”
“你别这样。施施,你也不想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符家少东家的男朋友以前是出来卖的吧?”龙倾颇为无奈地说。
施诗磊用力咬着牙关,才没让自己破口大骂。字好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他说:“龙先生,要是我不帮你,你是打算揭穿我了?你都到这副田地了,揭穿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对我的确没有好处。可是,我现在还求什么好处呢?你也说,我到这副田地了。”龙倾幽幽地说着,仿佛十分痛苦。
施诗磊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符钦若一眼,只见他站在岸边等自己上船,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他对符钦若扬了扬嘴角,扭头又对电话里斩钉截铁地说:“你倒是试试看?我是什么人,你当符家的人不知道吗?就凭你,你省省吧!”
龙倾静默片刻,说:“如果是这样,我只好自己找钦若了。”
闻言施诗磊倒吸一口冷气,恨道:“你敢?”
“有什么不敢呢?”他阴阳怪气地笑了笑,说,“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见一面有什么关系?”
施诗磊听他说完,还没来得及转换思路,他竟然先一步挂断了电话。听着电话里嘟嘟嘟的声音,施诗磊突然觉得夕阳的日照依旧十分强烈,晒得他后颈上有些辣。
“怎么了?”符钦若忽然走到他身后,问。
施诗磊吓了一大跳,回头惶惶然地看着他,努力让自己恢复正常,笑道:“没事。我们坐船吧,不然太阳下山了。”
符钦若奇怪地看着他,但没有问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湖上的飞鸟在余晖中回巢,鸣叫声让寂静的湖光山色显得更加寂寥。
船家说他们是他晚饭前的最后一船客人,再之后就要回家吃老婆做的可口饭菜了。“两位是来旅游的?”
符钦若看看正望着湖面发呆的施诗磊,答道:“不是,就住附近。”
“难怪,外地来旅游的,也不怎么知道这里。”船家摇着橹,发黄的斗笠在落日下仿佛会发光,“杭州人?”
“绍兴人。”他说罢,取出带来的夜箫,试了一下音。
听到箫声,施诗磊回过神来。刚才符钦若和船家的对话,好像都隔着一层纱似的遥远,直到符钦若的箫声把他牵引回来。
用夜箫吹奏的《朱明》别有一番滋味,却和落霞孤鹜不太相衬。符钦若吹了一段,应也是觉得不妥,便随意又吹了另一支曲子。
施诗磊托腮看着他,心中不免有许多遐想。和符钦若在一起以后,他一直都是向前看的,对彼此,从来不问过去,只求将来。所以对于符钦若的过去,施诗磊并不十分了解。
他还记得当初劝说符钦若,只道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傻,喜欢过不值得喜欢的人呢?可是,符钦若为什么会喜欢龙倾?这施诗磊后来不曾追问。
那样一个糟糕的人,是如何成为了符钦若魂牵梦萦的对象?在和施诗磊相识、相爱以前,符钦若所有的忧愁和伤怀都因那个人而起。忧虑对于文人常常是很重要的情绪,好写出断肠的诗句、奏出垂泪的曲子。
就如同现在符钦若吹奏的这首不知名的曲子一样,燕雀归巢、余晖散尽,天湖共一色,忧郁得让人憔悴,又让人忍不住期待还有下一刻的灯火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