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有一圈不明显的花纹,内圈刻着她和白杨的名字,用一根黑绳穿起。
孟芃芃家境算不上富甲一方,却也丰厚殷实,她见过华丽钻戒,也看过稀世珠宝,但她却认为这一枚金属戒指,才是真正的千金难求。
孟芃芃在白杨醒来后,让他给她戴上了这枚戒指。
等他腿伤痊愈,她再替他写了一封结婚报告,批准通过后,他们在民政局登记拍照,拿回了两张结婚证书。
白杨把结婚证郑重地放进了一个盒子里。
樟木盒略有清香,里面还有一张泛黄的试卷。
“你还记得高一那年的考试吗?我对数学一窍不通,你把自己的试卷,递了过来,帮我……”他笑了笑,“帮我作弊。”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芃芃,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女孩可以这么美。”白杨低头握住了她的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时过境迁,白杨已经长成可以固守一方的良材健木,沐浴着秋阳,竟也英俊不可言喻。
孟芃芃就看着那一张试卷,和那一份证书,不禁想啊——
她与白杨的往事,始于一张于心不忍的试卷,缘分天定,兜兜转转,换来了一纸心心相印的婚书。
第123章 芃芃白杨树(三)
在你的面前有一面墙。往上是无限高, 往下是无限深, 往左看不到尽头, 往右看不到光亮, 你就在这面墙后,永远抵达不了边界,你猜那是什么?
——那就是死亡。
白杨见过这面墙。
在他的梦里。
梦里这面墙是一堵床板, 把他压在暗无天日的缝隙里,他听到木仓声, 听到叫喊,他闻见血腥, 闻见腐朽, 然后时间就那么一点一点过去,世界最后安静, 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一个个都在子弹下离去, 毒贩将对缉毒警察的痛恨发泄在了他的亲人身上。
白杨是缉毒队长的儿子,但他侥幸没有死。他被藏在床板下, 无声无息地过了四天之久,久到他都没有了气力呼吸, 睁着眼睛, 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
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说,梦是愿望的满足, 是潜意识的表达。白杨没有愿望,但恐惧让他常常做梦。
那是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啊,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不断上演;但它又是一个好短好短的梦诶,梦里只有一帧黑暗,好像是按了暂停键,就定格在了那里了。
白杨特别讨厌这个梦。
但这个梦像是一头巨大恐怖的魇兽,踩着夜雾而来,如影随形地跟在他的背后——从五岁到十五岁,长达十年的时间里,白杨就一直做着这个梦。
做了多少次了呢?白杨数不清了。
那还要做多少次呢?白杨也不知道。
但白杨猜啊,也许会是一辈子吧。
很长很长的一辈子。
*
白杨刚上初中的时候,成绩已经挂在年纪车尾了。
读书的时候,好恶观还是非常浅薄的,但成绩不好的学生总不那么讨人喜欢,而成绩好的学生,总被一层看不见的光芒笼罩。
孟芃芃就是南城一中里,封了神的学霸。
她的成绩有多好呢?白杨功课一塌糊涂,对试卷的难度不了解,但他从来就没见过孟芃芃离开过年级第一的宝座。
国旗下的动员发言,是属于孟芃芃的;校长的奖金鼓励,是属于孟芃芃的;街坊邻居的交口称赞,还是属于孟芃芃的。
孟芃芃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是白杨这种年级倒数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白杨特别崇拜这样光芒万丈的人物,每一次对着孟芃芃鞠躬,都会弯下他滚胖的腰,每一声对着孟芃芃的称呼,都叫的诚恳认真。
不过他们的交集也就仅限于此了,没有太多的了解,没有更多的深入。
泛泛的点头之交,孟芃芃和年级里几乎所有人的交情都仅限于此。
小女生背后叫她“读书机器”,小男生背后说她“冷血怪物”。
她的世界里,好像只有刷不完的题目,写不完的算式,演草纸一张接着一张,摒除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白杨其实并不觉得孟芃芃奇怪,但他无法理解她的生活方式。
他的世界里,装着的是南城老巷口红艳艳的糖葫芦,城隍庙个大汁甜的肉包子,校门口的阳春面做了好多年,大酒店的海鲜也值得挂念。
他舍不下这些人间美味,也舍不下白局长的红烧肉和酱肘子,但他家里住着一位强势的母老虎,白局长又是个耙耳朵,等他吃吃喝喝,好不容易把体重升到三百斤,他娘就怒气冲冲地要求他减肥了。
减肥这事儿不是第一次被他娘提起,但正儿八经地执行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白杨有点蒙,白局长也帮不了他,他死乞白赖撒泼打滚磨了他娘老半天,他娘也没有松口,铁了心要把“三荤一素”,变成“三素不荤”,要把一日三餐,改成三日一餐。
白杨不想减肥,他就想这么吃下去,他那当语文老师的娘也好在还给他留了一条活路,通情达理给他指明了方向,和所有家长一样,给他定了一个期末小目标。
期末小目标并不小,年级倒数第一的白杨看不到一点曙光。
他崇拜的老大不帮他,他作弊的水平也不高,更没有一双千里眼,能看清藏在政教处的标准答案。
但孟芃芃帮了他。
那是他们鲜少的一次交集,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预警,孟芃芃就移动了自己的试卷,推到了他的眼前。
她的数学试卷工工整整,没有一丝涂改,像是印上去的标准答案,黑色字迹工整。
阳光斜斜地落进来,在她周身打了一层金边,白杨分不清这是阳光,还是学霸自带的光芒。
他第一次直视孟芃芃。
她身材娇小,眉眼细致清秀,黑色的短发衬得她像个精灵。
白杨心里空落落地停了一拍,借着看试卷的机会,偷看她白皙的脸颊。
她的脸是常年不见光的素白,有些冷,但那一刻,白杨觉得,她那一块脸颊,像是刚出炉的热腾腾的包子的皮。
他最爱吃的那种。
这一天晚上之后,白杨第一次,做了一个不一样的梦。
他的梦里没有了漫无边际的黑暗,没有猩甜的铁锈味,没有了痛苦的哀嚎。孟芃芃就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微微侧脸看着他。
有三寸日光射进冬日的寒窗。
如果这个梦也能做一辈子就好了。
白杨想,那可能会是——
很暖和很暖和的一辈子。
*
你为什么喜欢教室中间那个总是穿着校服的女生呢?虽然你能找出成千上万的理由,但是真正的原因,无非是你也不知道怎么会是,看见她心里就老是跳,特别在意她说过的话,以及记得所有跟她有关的事情。
于是你就知道自己喜欢她了。为什么?没理由的。
白杨就这么喜欢上了孟芃芃了。
感情这东西,它大概是没什么道理的,像风像雨又像雾,说来就来,但要把它赶走,就又没那么容易了。好像心口被丘比特狠狠地射了一箭,扑通扑通地跳啊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