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狮(上)(10)
所以阮成锋根本不介意将他带到人前,昔日那个身居高位手握重权的华瑞阮总已经“死”了,当下活着的不过是一个被囚禁的性奴。非但如此,即便阮成杰有这个机会在今时今日喊出自己的身份,也绝无可能把自己从那些日日夜夜颠倒淋漓的兄弟相奸里摘出去。
最彻底的捆绑,最坚决的毁灭。
在一片窃窃私语和窥伺目光里,阮成锋停在他前方,以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对他安然审视。
阮成杰的脑子嗡嗡作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近在咫尺,他茫然地看了这人片刻,忽然大叫一声,转身夺门而出。
阮成锋静静地看着他跑了,身后那胖子犹犹豫豫地凑了过来,干咳一声。
“哎,那什么,隔壁那条街这阵子有点毛躁。”
阮成锋没出声,胖子心说我赶紧把殷勤献完。
“您这个哥看着就是个体面人儿啊,别撞上那帮子抽白面的黑鬼,大过年的,晦气!您说是吧……”
他还没说完就见阮成锋拔腿追了出去。
胖子眯着眼睛乐了,搓了搓手,自言自语。
“这回可够上心的?”
***
阮成杰是被端粥小哥弄回来的。
那辆破丰田就停在中国商会的骑楼外面,阮成杰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他不辨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他没身份、没钱,甚至肚子里空空如也,只除了一点少得可怜的酒精。所能接触到的人,没有一个相信他是阮成杰。而他也彻底丧失了在公众面前讨回身份的勇气,他无法想象,倘若“阮成杰”这三个字与“乱伦”、“囚禁”等等关键词关联到一次,他还活着干什么?
是的,他还活着干什么?
他看见了异国街头几个不像善类的黑种男人,壮得像几头猩猩。游游荡荡地接近了他。
他不在乎了。
据说在很多外国人眼里,东方男人和女人没什么区别。
他活着,和死了也没区别。
阮成杰麻木地站在街心,南半球温暖的夏季阳光照下来,彻骨深寒,他脑仁冷得发疼了。
轮胎剐过地面的急刹声惊了他一下,端粥小哥一个漂亮的甩尾漂移,把陆地巡洋舰横在了他和那几个黑鬼中间。差点被撞中了鼻子的黑哥们勃然大怒,咣咣两拳头砸得车窗玻璃一阵嗡鸣。
在黑哥们准备绕过车头来继续纠缠阮成杰之前,端粥小哥已经探过身,一把将他拽上了车。
阮成杰跌在后座,麻木不仁地看端粥小哥干脆利落地倒挡踩油门,方向盘一打急速变向,灵活地从包围圈里穿了出去。
阮成杰呵了一声。
***
阮成锋双手横胸,坐在别墅餐厅的桌子后头。
端粥小哥把阮成杰拎了进来,塞到他对面坐下。
桌子上一把菜刀。
阮成杰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无动于衷地看看阮成锋,又看看那把刀,嘴角往上提了提。
阮成锋没说话,端粥小哥站在阮成杰身后,也不说话。
阮成杰忽然觉得这场面滑稽透了。
他咣地一声把一条腿砸到了桌子上头,扯起裤脚。
“来砍。”
他简直想跟以前接触过的一个商业前辈学学,那是位票友。来了兴致时经常会请几个角儿到家里票一段,有次他遇上了。
那前辈摇头晃脑地唱:“……欺寡人好一似那家人奴婢;欺寡人好一似那墙倒众推……”[注]
阮成杰慢慢回忆,眯着眼睛带着笑,从鼻腔里哼出了那慢板的后头两句。
“欺寡人好一似那孤魂怨鬼;欺寡人好一似那猛虎失威。”
阮成锋一直静静地看他,那眼神内容复杂情绪幽深,阮成杰曾几次直视过,并试图弄明白那里头的真实意图,不过现在没兴趣了。
阮成杰重重一脚踹开了桌子,沉重的硬木桌子向着阮成锋的方向平平地砸了过去。
阮成锋没动,在惊天动地的巨响里,阮成杰冷笑着站了起来。
“不砍么?那爷不奉陪了。”
他转身就朝外走,端粥小哥横过一条胳膊拦住了他。阮成杰猛然曲臂往他肋下横击,顺带着提膝撞向这人要害。他眼前正因为低血糖而金星乱迸,不过无所谓,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但那又怎样。
他最终被一记手刀砍中了颈侧,如愿倒了下去。
阮成锋站了起来,缓慢推开几乎要卡到他胸口的实木长桌,滑到桌沿处摇摇欲坠的那把菜刀当啷一声落了地。在余响不绝中,阮成锋慢慢走了过来,垂目看软倒在地的阮成杰,凝视良久,弯下身把人抱了起来,然后上了楼。
第6章
阮成杰以为自己是按了Replay键。
他仍然是浑身疼痛地在那张床上醒来,只是这次他的意识清醒得很快,天是黑的,不过日与夜对现在的他来说是一样的。他睁着眼睛在黑暗里安静了很久,脑子里漫无目的地放着空,渐渐地才觉出了不远处有另一个人的呼吸。
那人开了口叫他的名字。
“阮成杰。”
他没说话,不想说话,也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乞求也罢,赌狠也好,都没了意义。他曾一度把逃跑当做混沌度日里唯一令他保持清醒的事,他要回到他以往的人生轨迹里去,但是那点念想现在已经遥不可及。
他可以继续苦心孤诣地找机会去接触外人,也许一年半载,哪怕更长一段时间,他能跟国内取得联系,找李泽,或者别的什么人。然后经过迂回或者直接的途径,他回国,竭尽全力重拾权柄,让这个囚禁凌辱于己的人百倍偿还。
然而阮成锋这个人,已经永远不可能再跟自己脱开关系。这个被放逐了十年而显得极为陌生的堂弟,硬生生地将“阮成杰”这三个字野蛮而暴力地撕开了一道巨大裂痕,从肉体开始,直至灵魂。
他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混混沌沌的记忆深处,忽然浮现出一些久远而模糊的片段。
他的父亲阮崇仁和阮成锋的父亲阮崇义,分别是阮鸿升的妾和妻生的,旧时代的产物,两个都是正式娶进门的女人。
宅斗旧事他不了解,也没兴趣,只是有记忆以来,父亲始终是个温和到唯唯诺诺的老好人,母亲也谨小慎微。被称为小奶奶的亲祖母很少见到,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在大年初三以后,父母会带他去另一个宅子给那个老太太磕头。
二叔阮崇义是个飞扬跋扈的公子哥儿,二婶沈安芮出身名门,夫妻两个联着手花钱,花完了有大奶奶补贴。在大奶奶死后,这对败家精不到两年就花光了那笔数额庞大的遗产,后来才知道他们赌得很大。
阮鸿升一共三个儿子,正室生了一个赌鬼一个杀人犯,相比较而言,妾生的阮崇仁反而是最靠得住的那个,但是阮鸿升瞧不上这个长子的缩手缩脚。
阮成杰却让人眼前一亮。
这个庶出的长孙非常早慧,更是极有眼色,父亲母亲一个眼神阮成杰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表现的时候表现,该藏拙的时候藏拙。阮成锋跟他抢玩具,他知道阮成锋有堆成山的新奇东西,根本不缺他那个玩了很久的模型车。若在往常,他就丢给阮成锋了,横竖满足了这霸王,过完瘾他就能把东西再捡回来,但是他的余光瞥见了楼上的阮鸿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