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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高水阔知何处(11)+番外

作者:司马拆迁 阅读记录

他自觉嘴上抹了蜜,这两句话说出口,那一旁听惯歌功颂德的新太监总管都止不住胃里泛上几分油腻。听他这么说的人却只是微笑,仿佛他的言辞多有趣。

太监宫婢悉数被遣退。

皇帝:“觉得这样说话不累,你大可以长长久久这样下去。”

薛明师道:“陛下不乐意听,臣改就是。只是这几天引您不乐意的,寻根究底,并非臣下。”

皇帝:“说下去。”

薛明师:“臣甘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勤政殿背光,光自雕花窗格投入,铺到地上,皆成了细细长长的篦齿。薛明师站在殿下,一派忠诚恪礼的样子,皇帝这时才发现他侧着光站立,看不清他的面孔。

皇帝看着他,道:“你上来。”

薛明师上前。仍是肩平,背直,迈步是武人的沉稳迅速,衬着那身品级袍服,确是大好男儿,飞扬英俊。只是负绳上有一道皱褶,礼记有言,负绳抱方者,以直其政、方其义也。他府中尚缺女主人,久出入军中,下仆难免不够细致。

薛明师再度施礼:“陛下。”

皇帝对他笑了一笑。薛明师以往便觉得他像山水,如今身份愈高愈贵,这么微微一笑,笑意虽轻,却也有那么些一笑之下,万古宇宙如春风拂过的意思了。

皇帝道:“伐楚已成定局,想必你心中已有人选。”

薛明师推了一个人。

皇帝:“你当真是内举不避亲。”不置可否。

薛明师道:“陛下知我,便如我知此人。论破敌取胜,他不如我。攻坚守成,我不如他。”

次日朝会,薛明师列席其中。

皇帝以伐楚一事询下,百僚尚无定论,众皆默默,薛明师出而拜道:“大魏奉华夏正朔,陛下顺应天命,一统天下。有异议者,视同通敌,臣请斩之。”

朝上静了一静,荆国公出,竟是痛斥薛明师,言道他昨日府中杀人,已是嚣张,今日圣上面前,岂容尔一臣子言他人生死。

便有数人附议弹劾他大不敬。

薛明师请罪,复又问国公:“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荆国公闻言一怔,老泪纵横。扶杖拜道:“陛下有伐楚大业,臣虽年老体衰,愿为陛下马前卒。”

群臣至此纷纷请战,伐楚之争尘埃落定,主将人选一并定下。

薛明师御前失仪,奉旨回家反省。

横竖他亦不想与谁来往,闭门思过不轻不重。

退朝时与国公同行,国公上了年纪,走得慢,他便陪着慢慢走一段。他昨日在京兆尹面前杀人,那是两害相衡取其轻,他担得起乱杀人的罪名恶名,担不起不臣之心。荆国公当朝斥责他,实是保他。

为体恤国公报国之心,皇帝赏赐之厚,那马前卒三字几乎抵得一字千金。待宫墙在望,赏赐随后,荆国公忽对薛明师道:“方才,老夫是真想,若是陛下仁慈,许老夫这把老骨头死在战场上,该是何等痛快。”

薛明师道:“国老放心,我都懂得。小侄不敢有怨,不落得功高盖主已是厚赐。”

他本是最恰当人选,然已封侯十万户,再领兵出征,何以奖赏?本也不是非他不可,薛明师走到这一步,便只得闲置下来,看旁人建功立业。

国公无言以对。

上马车前,恰见薛明师转身欲去的背影极似他父亲,心中突感凄然,忍不住叫了他一声,薛明师闻声近前,方才低声道:“明师,你若信得过老夫,听老夫一句,君心难测,今日……那位回护,你赌赢了,明日又将如何?”

朝堂之上,险而又险。

若是皇帝并非真有意伐楚,而是做个套子,让薛明师跳出来,再清算那些蛟龙王气之事,薛明师唯有领死。往后后人评议,都是他自作自受,跋扈自负,与当朝明君无尤。

薛明师:“国公以为……我赌的是什么?”

荆国公看他神情,忽生不忍,摇摇头,不愿说破。

“私情?”薛明师毫不在意自己处境尴尬,径直点出。京中传言,朝中传言,宁为妾妇,媚上欺下,他不是听不到,也不是未往心里去。

荆国公马车前,他躬身,对亡母令他事之如父的长辈道:“我赌的,是今上是圣明天子。”

☆、八

数日后,薛明师去送行。

送的是储尉与吴道凌。

虽是他安排,江择锋要去江兴水师,自有西南总督洪定波上奏请旨。

时已近冬,北风如刀,众兵士军容严整。亲卫拍开封泥,奉烈酒上来,薛明师接过,与他们饯别。

薛明师:“储将军,你好像并不惊讶。”

储尉:“您咬定那道士是西楚细作,让我斩时,我就隐约猜到。只是没想到,属下恐怕不足以担主帅重任。”

薛明师:“无须妄自菲薄。我对陛下说过,破敌取胜,君不如我。攻坚守成,我不如君。西楚已无扭转败局之力,此番伐楚,当以兵中正道胜,不急于一时。”

吴道凌:“您朝思暮想都是攻西楚克樊城,想得这么透彻了,为什么不主动请缨?功高盖主是为人臣者大忌,但我看那位陛下,并不是格局小的人。”

薛明师与储尉对视一眼,大笑对储尉道:“看见了?你来日声名,必在我之上。他往后,我托付与你。”

又对吴道凌道:“且不提器量与君臣之道的干系,我对你说一句,圣明天子要西楚,要的非当下,而是百年。”

吴道凌听他这般说,终也明白。

薛明师说西楚已无扭转败局之力,西楚无将,盖因两代将星,皆陨于抗魏。

前元帅赵元飞为国主所疑,楚民痛惜君主自毁长城,却还没记恨到彼时尚且是主帅的大魏皇帝头上。而重整哀兵,激昂民心的苏汉卿却是实实在在死在薛明师佩刀下。数百亲兵齐齐殉死,高呼不忍见亡国,其情惨烈,于楚民犹历历在目。薛明师与西楚有血海深仇,若许他带兵,踏平楚都易,然五十年内,想谋得西楚民心,难过登天。

储尉虽不能竟统一大业于数年内,但他生性谨慎持重,兼之对招纳安顿降民颇有心得,必不会如薛明师般为楚民深恨。两国同出汉室,眼下固然势同吴越,倘使令通婚,倡往来,互通有无,百年之后,皆为大魏子民。

吴道凌想到十年后,二十年后情景,已是恍惚。山风袭来,身上寒冷。

正在此时,薛明师一掷酒盏,他神思为之一振。

薛明师上马,环顾亲卫,扬声道:“男儿路远天高,想再建一番功业的,尽可随储将军去。”

仍有半数亲卫未动。

薛明师:“诸君已为国尽过忠,此后留在京中,需向双亲尽孝。”

吴道凌听他如此交代,眼眶一酸,低声对储尉道:“此去不知何时归来。”

储尉不语摇头。薛明师隔着亲卫望他一眼,如同耳闻,即笑道:“此去山高水阔,风从虎,云从龙,我盼归来日,再偕诸君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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