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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码学的七道习题(11)

我笔下、我心中、我眼前,都是不一样的高山。

因为这一点矛盾的情绪,我将涉及到久久野的真实内容都做了模糊处理,本来是想着要体现一种更普世的乡愁情节,我的责编松尾先生却很不客气地揭穿我说太不坦诚了。

面对这样的指责,我也只好苦笑着接受。上一本游记的三千册销量,已经超过了我能够面对的极限——实际上,我甚至不敢将自己解剖给最亲近的人看。那有什么意义呢?被全情需要着的,乃是能够满足他们未发掘欲`望的作家,而不是一个坦诚却毫无趣味的写作者。

不知道该怎样将这些想法传达给绘楠,我颠三倒四说了很久,喉咙都开始发痛了。绘楠一直静静看着我,漂亮的眼睛在夜色里深沉得像大海。

“青浦先生,觉得自己毫无趣味吗?”

绘楠这样问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低头打开一直捏在手掌被捂成温热、又被夜风吹得冰凉的啤酒罐,咕噜咕噜地喝掉了大半。

“然而啊,青浦先生,你已经成为某些人生命里极其重要的趣味了。”

给出了这样说不好是褒是贬的论断,绘楠却若无其事地转换了话题,“作为交换,想给青浦先生看看我同样无趣的童年。”

他说着,从钱包里My number卡片之后抽出了一张泛黄的家庭照。我没想到技术精英绘楠居然会用这样老旧的方式保存照片,愣了半秒才伸手接了过来。

大概是绘楠刚念高中时期的照片,右下角写着褪色了的日期。照片正中是站在花园里的威严中年人,板着脸看向镜头,表情很严肃;母亲是优雅的美人,样貌与绘楠有七分相似,坐在藤椅上很温柔地微笑。仍是少年的绘楠站在两人之间,怀里抱着一本书,嘴角微微下抿。

“那是——”

“《我见到了海》,青浦先生的第一部出版作品。”

绘楠很平静地做了说明,我却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发出了万分难堪的声音,“那样糟糕的——”

“是吗?”绘楠打断道。他的唇角衔着一个冷淡又温柔的微笑。

于是一切自我厌弃都被我忘在脑后。我心里想着,啊,绘楠偏薄的唇形也那样适合微笑。

海上的日出仿佛格外早。凌晨四点钟刚过,远处的利尻山已开始显露出形象。

说来万分不好意思,晨曦里利尻山泛着红霞的瑰丽景象,在我眼里,恐怕还比不上绘楠此刻微笑着的嘴唇。

习题四·Death

Scytale cipher

从礼文利尻返回札幌的第二天,我接到了责编松尾先生说不好是贺喜还是威胁的通知电话。

此前在专栏里提到的、对某部北海道时下热播的系列室内情景剧的喜爱,被热心读者中岛小姐注意到了,并介绍给了身为该剧制片人的老爸。事有巧合,长年创作该剧SP剧本的某知名作家带着同居多年的女友一起不管不顾地飞去了夏威夷度假结婚,眼看着今年份的新年SP就要开天窗,制片人中岛先生决定临时找我顶缸。

松尾先生认为这是再好不过的机遇,我却只想惊恐地模仿爱德华·蒙克那幅呐喊来表达自己的绝望。

按照中岛先生的说法,虽然是相对简单的室内情景剧,75分钟的新年SP也需要至少两周的时间拍摄和后期处理,留给我的剧本创作时间连一周都不到。这样短的时间接手一部已经树立起风格的电视剧的剧本创作,对于知名的剧作家来说都是莫大的挑战,更何况是我这样连剧情小说都没有写过几篇的三流专栏作家?

听完我的意见之后,松尾先生毫不客气地教训道:“青浦先生看过电视剧,这就是中岛先生选择你的最大理由。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让替换的剧作家去揣摩构思,制片方为什么要选择你而不选择伊坂?”

——顺便一说,那个伊坂也是松尾先生负责的作家。虽然身为我的后辈,却凭着出道作就获得了全国大赏的提名,目前是炙手可热的新锐作家。

被这样辛辣地刺激了,我再没朝气也会仗着一时意气决定进取;而绘楠听说的时候,虽然一脸不以为意,却也是别扭地表达了想看到我的剧本在电视上被演绎的念头。

想着要写出优异的作品让松尾先生与绘楠刮目相看,我把自己关在房间整整三天,提前写完了一部集本剧历年SP英萃的完美剧本。我沾沾自喜地将剧本交到讨论会上,却被责编松尾先生、制片人中岛先生以及热心读者中岛小姐一起严肃地批评了。

“毫无新意”、“观众会无聊到睡着”、“完全不是青浦先生的风格”……负面意见如浪涌来,回到家,我什么都来不及做就整个人栽在暖炉前,双目无神地思索着改进方法,连绘楠走到我身边都没有注意。

“青浦先生怎么了?”

绘楠在暖炉一角蹲下来观察我,左手谨慎地悬在我脸侧,仿佛准备随时来测试我的呼吸心跳。

我的心情已然跌破冰点,被绘楠体贴询问也完全不想理会,见那只手再三凑到我的视野里,心中很是烦闷,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凑过去,在修长的手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

“……”

绘楠起身进了洗手间。

水声已经响了接近十分钟,我怀疑绘楠快要把手指洗破皮了。灰溜溜地道歉认错也没有得到响应,我只好插科打诨试图缓解尴尬:“呐,绘楠你知道吗?口水也是有治愈作用的。古人很多时候靠它来医治伤口。”

“所以青浦先生还是茹毛饮血的猿人吗?”

绘楠终于舍得拉开了洗手间的门,边走边嘲讽道。果然是万分嫌弃他人体液,手指洗到泛红不说,连额发都淋得湿乎乎的。

“如果是就好了……”我想起剧本的事情,完全没了反唇相讥的心思,怨念道,“猿人没有电视剧本要写。”

绘楠知道我今天去交稿件的事情,推论道:“被打回了?”

“以类似于‘毫不客气地把稿件踩到泥水里’的方式,被打回了。”我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已经拍出来的SP,参考价值是有限的。”听完我关于“集历年来SP精粹剧本”的介绍,绘楠露出了思索的表情,“青浦先生或许可以想象,自己想看到什么样的SP呢?”

“想看到?”乍一听闻这样的观点,我有些惊讶,“作为剧作者,没有立场谈‘想看到’的情节吧。”

“但青浦也是这部剧一直以来忠诚的观众,”绘楠耸耸肩,“要拍出观众想看的作品——这是大众传媒的核心不是吗?”

“哪有那么简单啦……”我挥挥手想要打消绘楠幼稚的想法,“观众对自己的需求也只有模模糊糊的概念,根本不可能准确地传递给创作者。

“比如说吧,这部剧第三季的时候,做过一次杂志的人气调查,结果出人意料,除开四位主角之外,人气最高的居然是女主角的弟弟,从头到尾都只有背影进过镜头的边缘角色。于是第四季的时候,编剧特地加重了弟弟的戏份,可是下次调查时弟弟的人气排名又意外地大跳水,连前20都没能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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