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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码学的七道习题(12)

“编剧在访谈里特意去采访了现场观众,结果得到了‘看背影觉得非常帅气,正面却好像没那么可爱’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明明已经请到了超人气的少年偶像,没道理人气跌落只是因为样貌。编剧感到不可思议,又仔细询问了许多人,大家意见都不统一,只有违和感是确实感受到的。

“最后还是一名高校生道破了真相,赢得了大部分在场观众的赞同。他说:‘那个背影,应该是帅气的女孩子啊’。

“观众在那名高校生说出之前,只是觉得少年的正面与背影有违和之处,自己都不知道有这样性别误解的念头,又要怎么传递给创作者?实际上,是优秀的作品主动发觉并触碰到观众的内心,而不是观众呐喊着内心的需求等待作品填满。让观众做决定绝对是最错误的创作路线,绘楠,不要对人类的平均审美水准抱有太高期望啊。”

“我没有对观众抱有期望,”绘楠认真听完了我全部的长篇大论,只在最后做出了纠正,“实际上,刚刚讲的那些都跟平常意义上的观众没有关系。我在谈论的是青浦先生。”

“……我?”

绘楠微一点头:“虽然观众不懂得自己的需求,但是青浦先生,我希望你至少可以向内心询问、了解自己的需求。不需要词不达意地传达给任何人,青浦先生只要把剧本写成自己想看的内容就够了。”

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只要写成自己想看的内容就够了”这样万分任性却又莫名有道理的台词,不愧是绘楠战车……我在心里暗暗敬佩的同时,也不禁思索起了我想看的内容。

虽然说是情景喜剧,由于系列剧的劣根性,主角之间的爱恨纠葛已经织成了蜘蛛网,光是角色间的情感张力就足够可观了。而要表现这种情感关系,最直截了当的方法必定是“那个”。

说起来,我的确是有一个观剧以来发酵了很久的脑洞——

“谋杀与推理,我很想看的这种剧情……”我一撇嘴,“完全是情景喜剧的禁区吧。”

绘楠不以为意:“制片方的邀请已经是对最高的认可,青浦先生不必有太多负担。”

“我可没有获得什么至高的认可,只是个临阵登场的无名替身而已。”自暴自弃地点明了替身的身份,我心中却忽然放松了许多,“啊,替身而已,就算写出了怪异的情节,也是可以原谅的——总不会比临阵逃脱更糟糕。”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绘楠毫无道理地瞪了我一眼。

确定写作题材之后就开始了闭关创作剧本的奋斗。

因为是新春SP,又是一直以喜剧形象出现在电视机上的剧目,主要角色是不能轻易死去的。在引入慷慨赴死的新角色和主要角色假死然后反转的设置之间,我斟酌许久,最终决定采用后者。

主要剧情与对话都是为了表现假死后角色间的情感变化而存在,尽量轻描淡写又要隐约透出深情与思考,还必须考虑在反转时能得到的最佳喜剧效果。我殚精竭虑地熬了一个通宵、终于写出初稿,却又遇上了大麻烦。

“Dying message.”

绘楠一把扯下我刚刚摁上去的冰箱贴,不满道:“哪有人把自己写的贴纸叫做死亡讯息的啊?”

“如果不处理好这个问题,我就真的要牺牲在死线前了,”我有气无力地答道,“说是dying message也没差。”

“这种东西随便就可以编出来二十条,”绘楠随口就给出了傲慢的论述,“普通的dying message自不必说,需要躲开凶手耳目的Dying message也不过是在死者和侦探间传递的一种密码而已。青浦先生,之前的Affine加密、Vigene加密和Null加密,难道不能用吗?”

“说是密码也没错,可是,”我怀疑地挑起眉,“数字母出现频率、算假名排列概率这样复杂的解密方法用在电视剧里,真的能吸引观众吗?再说那个Null密码,光从加密方式来说就已经复杂到超现实了吧。正常人死前是没办法一边唱着亡灵赞歌一边把凶手的名字记成乐谱的。”

“是吗?”

“……绘楠你不算正常人。”

“总而言之,需要更简单、更直观的实现方式对吧。”

绘楠说着,翻开了因为我太忙而寄存在他那边的关于密码学的活页簿。他从中取出了第四篇密文的信封,好像浮士德一样诱惑地微笑起来,将它递到我面前:“这个,很合适哦。”

实不相瞒,我对绘楠的请求完全没有办法。彻底被这个微笑迷惑的我,就算知道其中一定是更加困难的密码习题,在这样只剩不到48小时就要面临剧本死线的关键时刻,也义无反顾地接过了信封。

“青浦先生听说过转置式排版吗?明明是竖排的书籍,却忽然把假名印刷成横排,人为地制造阅读停顿,迫使读者转换思路。”绘楠单手撑腮,是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必已经提前钻研过材料,却非要在凡人面前炫耀他的智识。

凡人如我只好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捧场:“没有……但这跟密码学有什么关系?”

“竖排的书籍忽然变成横排,还按照竖排的规律去阅读,就会觉得佶屈聱牙,完全是密文了。”

绘楠在纸上写下了整行“我是青浦”的假名,又换成竖排两行的排列,再将两行合并起来,就完全看不出本意了。

1. わたしはせいほです

2. すほせしわ

   でいはた

3. すほせしわでいはた

“所以排版与阅读习惯是很重要的解密参考,”绘楠说,“第四篇密文里使用的Scytale加密法,就是利用了这样的方式。加密过程简单清晰;而解密过程,只要明白了加密原理,笨蛋也能轻易地破译明文。”

“……”

不知为什么,我很有身为那个“笨蛋”的自觉。

“的确是简单又可行的加密方式,”搞清楚加密方法之后,我提出了新的问题,“但是侦探破译的时候要怎么知道死者加密所采用的排布方法?”

绘楠自信满满地回答道:“非常简单,通过字母频率分布可以确认被使用的是转置式加密,而具体的转置方式,比如说,是两行交替,还是像第四篇密文那样使用了Scytale加密法,可以通过字母组合出现的概率分布测试确认。当然,每层字数都不规律的Scytale是无法破解的,那种情况下的Scytale本身就相当于一个one-time pad...”

“停!”

我终于被绘楠喋喋不休的科普绕晕了,扶额道:“绘楠,我只想知道,‘身为正常人’的侦探要怎么能在‘75分钟内’向‘跟我一样不愿意努力’的电视观众解释清楚他的破译。”

“哦。”

绘楠的眼神就好像在说成年人的世界真无趣——顺带一提,今年23岁的绘楠,虽然比我更年轻一点点,也已经成年整整3年了,“就像青浦先生所说的,‘正常人’受害者来得及留下的死亡讯息,最多也只有十几个字母,‘正常人’侦探每种排列方式都尝试一遍,就能够找到明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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