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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的剧本里,连绘楠这样简化的穷举法都没有用上,我让“死者”在地板上对着镜子写下了竖排成三列的9个假名,而侦探破译,也只是因为站对了角度看进镜子里这样常规的“巧合性”解法。
交上剧本后,责编松尾先生毫不意外地斥责了我的任性,制片人中岛先生却似乎很有兴趣,与被我写“死”的男性主演商量之后,很轻易就通过了剧本的审查。
紧张的赶稿生活就此松懈下来,我甚至有点不适应,每天的乐趣变成了逗一逗因为年末发表而忙成喷火巨龙战车的绘楠,惹到他生气便去北大实验室送便当说软话。绘楠是麻烦又可爱的小孩子脾气,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与我和好了。
平成19年1月3日,我清晨就强行把绘楠从被窝挖出来参拜,之后又去市场无所事事地闲逛了很久,还健忘般地把秋田火锅的材料买重复了,紧张期待的心情展露`无遗,被绘楠嘲笑了一整天。
那部连续剧的SP定档在晚上7点。与我想象中现实刑侦的摄影风格不同,剧本里的凶杀案被导演处理成了阴森恐怖仿佛午夜凶铃般的气氛,明明是自己创作的剧情,我仍然差点被那具装死的尸体吓到。
之后的感情戏也完成得相当漂亮,各个角色面对死亡的情绪、与对其他角色的感情,其脉络都来自于平时的剧集里,却因为面对死亡这样永恒的话题而被放大到纤毫毕露,我看得紧张又兴奋,中途甚至毫无自觉地抓住了绘楠的肩膀。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心中逐渐涌起惊讶与不安。原本被安排在第60分钟的反转始终没有出现,电视剧的打光越来越阴森,我抓在绘楠肩膀的手掌也越收越紧。到了第72分钟,眼看着剧本里完全没有写到的配角仿佛要丧命当场,背景音乐却骤然一变,为这集SP专门撰写的恐怖音效骤然消失,换成了系列剧里已然成为经典的BGM,所有主创齐集荧幕,讲出了关键的反转台词。
“呼——”
一直噎在胸口那难以言喻的紧张、惶恐与期待,终于缓缓消弭在空气中。
“青浦先生?”
听到绘楠的声音,意识才真正回到现实中。绘楠仍然是规矩地端坐着,因为我一直抓着他肩膀的缘故,上半身的家居服已经被我揉皱,此刻正微微皱着眉侧头看我:“是被吓到了吗?”
“……并没有。”
……有也不可能明说吧。
“青浦先生果然很有创作才能。”
SP放映结束后,懒洋洋帮忙收拾着餐具的绘楠忽然说出这种赞扬的话,我在感到害羞之余,也不禁吐槽道:“夸我也不能免除家务啊。”
绘楠却仿佛完全没收到我的嘲讽信号似的流畅地接了下去:“我在想,青浦先生死去的话,我会像电视里的哪位人物一样反应呢?”
居然假设我死掉……默默腹诽着,我对结果却也生出了些许好奇。
倘使我死去的话,绘楠将怎么做呢?是像女主角霜子小姐那样、在天台与人谈论到清晨,像男主角木野先生那样、把同伴的死去当做奋斗的理由,还是像女配角立花小姐那样、怔怔流泪,写下感动全市的散文?好像都不太可能啊……
我不禁催促道:“快说!”
“谁都不像。”
绘楠斩钉截铁地宣告道。
“哈?”
“我不会跟人谈论青浦先生,不会写悼念散文,也不会在墓前默默流泪,”绘楠放下手里的抹布,露出了颇为残酷的微笑,“我会离开这里。”
……
老实讲,这种说法我根本无法理解,只能尴尬地评价道:“太、太无情了吧?”
“不是那样的,”绘楠垂下眼,“不是无情,应该说,是完全相反。”
我还没有理清思绪,绘楠便继续说了下去:“那么,要是我死去,青浦先生会如何想呢?就像青浦先生经常讲的,我总是横冲直撞,任性得像小孩子一样。这些都是很容易死去的性格特征。假使我明天死去,青浦先生会如何呢?”
直到蜷进被褥里关灯准备入睡的时刻,绘楠的话都一直萦绕在耳畔。
我时常抱怨绘楠的任性,却从未将这个词与“容易死去的性格特征”联想在一起。应该说,绘楠在我心目中是无敌神勇的战车形象,他的前途光明无量,好像一轮旭日悬挂在向日葵田上,拒绝一切伤害与侵犯。
电视剧SP里那具仿佛楼宇倾塌般轰然软倒的尸体,倘使那失去血色的嘴唇乃是绘楠微薄的唇形,那浑浊的瞳孔曾如同海水般深沉也曾如玻璃般傲慢,那僵直的手指原本修长白`皙、惯于敲击键盘与使用铅笔,那冰凉的身躯不能继续支撑起名为“绘楠”的、傲慢又迷人的形象——
我再也睡不着了。
整个人后怕得要命,一闭眼就是绘楠在我面前失去呼吸的情景,明明平躺着想要安稳入睡,冷汗却一股脑地往外冒,睡衣的背后湿掉大半,心慌到连手指都在打颤。
想要立即见到绘楠,想要拥抱他以确认体温、亲吻他以确认呼吸——被这样的恐惧与渴望所攫获,我在黑暗中猛地坐起,匆忙地抱住被子、就这样赤着脚跑出了房间。
次日清晨,在绘楠房间门口的沙发上睡到腰酸背痛还浑然不觉的我,是被绘楠本人给叫醒的:“青浦先生!为什么要睡在客厅沙发上?”
……
要怎么样才能在保住面子的基础上告诉绘楠,我被自己编写剧本的电视剧SP、和绘楠一个简单的假设问句,吓到几乎彻夜无眠?
还是让这件事成为永恒的秘密吧。
习题五·Depart
Rotor Machine
北大学生的春假开始于2月7日。名为春假,这个季节的北海道却连春天的影子都无处可寻。
距离太近,绘楠平时都是步行去学校,家里的轻型车早就变成我采购专用了。在严冬酷寒把我锁在被窝结界这一周多一点的时间里,车棚前的雪已经堆得与顶棚一样高。望着与视线平齐的深雪,我认命地操起从邻居家借过来的铲雪机,开始了艰难的除雪工作。
绘楠回来的时候,我刚刚从满院的积雪中铲出来一条足够宽的车道。
“青浦先生要出门吗?”
一回家就被我支使去还铲雪机的绘楠如此询问道。我装作在策划约会的中学生一般、万分腼腆地点了点头,犹疑道:“啊,想邀请难得放假的精英院生去吃烧鸟,你看我能成功吗?”
于是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居酒屋选在了市郊的柚柚。冷清的环境乍看教人却步,实际上不论酒精饮料还是烧鸟本身,都是低薪阶层最能享受到的美味。我很有远见地预约了酒后代驾,虽然为了顺路采购而把轻型车开了出来,也不用介意饮酒的事情。
绘楠就连喝酒也有几分任性。仗着是我请客不用自己付钱,他一口气把酒水单上所有的店家推荐都点了一杯,每种都浅尝辄止,喜欢的就留在自己面前,不喜欢的全部推给我。我惊讶地发现绘楠似乎酒量不太好,很快就喝到脸颊泛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