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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码学的七道习题(14)

“听说酒后吐真言,”我撑着腮歪头取笑他,“在我面前是无所谓啦,平时可不能轻易喝酒哦。绘楠这样的酒量,一杯下肚就会被套出银行卡密码的。”

“我还没醉,”绘楠解决掉第二杯——顺带一提,这杯是姜汁啤酒,柚子酒因为绘楠讨厌酸味的关系被推到了我面前,“而且青浦先生也完全不可靠。”

“哈?”我深受打击。

“在保守秘密这一点上,牢不可破的加密方式,比会乱说话的青浦先生可靠得多。”绘楠又仰头喝掉了第三杯,像小孩子一样把空掉的玻璃杯以嘴对嘴的危险衔接方式搭叠着。我赶紧在被摔破之前把它们抢救下来,一时间又是好奇又是好笑:“我哪里乱说话了?”

“不能说,”绘楠的表情一下子冷淡下来,“在青浦先生认清自己的心意、强硬地决定为此努力之前,什么都不能说。”

煞有介事的表情唬得我都当真了,甚至暗地里反思起来的时候,绘楠却忽然趴在了桌子上:“我醉了。”

喂……

说是喝醉了,绘楠的逻辑仍然很清晰,只有口齿变得含糊,听上去软软糯糯很是可爱。我试图把冰水推到他面前,却被轻易地辨认出了,厌恶地挪到一边。绘楠从他选中的饮料里挑了一杯清酒,慢慢地啜饮着。

桌上的烧鸟已经只剩残骸,我又加点了几份烤蔬菜。绘楠已经停下了筷子,我便不再顾忌,往烤串里加了大量的辣酱与胡椒;因为是在冷清的居酒屋里,也不太在意吃东西的形象,酱汁都沾到了脸上。

“青浦先生的这里。”原本抱着杯子乖乖沉默的绘楠,忽然伸手在我脸颊一刮,随即将那只手指含进了嘴里。

“……好辣。”

“……活该。”

我为被辣到流出生理性眼泪的绘楠叫了一份拉面。餐盘端上来的时候,盘底的小樽旅游宣传册让我想起意外提前的利尻山之旅。冰天雪地里去探望孤寂伫立在海面上的利尻山,现下回忆起来,还真是激进又浪漫的行动。

想到这里,话题也随之转到了假期安排上:“绘楠假期打算做什么?”

我原本期待着绘楠会说出某个全然不可行的旅行活动,或者是无止尽的加班计划,然而这次,向来在我与他的活动中担任不负责任的策划的绘楠,却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什么特别的。青浦先生呢?”

“我吗?”

被这样问起,我不由得犯了难。电视剧SP的稿费足以支撑一次国内旅行,目的地却实在不好确定。绘楠和我都是更偏好自然名胜的类型,这样算起来,金泽应该是不错的去处。

还有高山。平时说起去高山还难免近乡情怯,想到要带绘楠回去,我却忽然期待起来。

不过旅行毕竟是需要好好规划的事情,在这个醉酒任性的绘楠面前,还是应该说一些更短期、更直接、更有挑战的安排。

于是,我坏笑着,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了活页簿。

“大挑战!酒醉中、还能成功解开困难的密码吗?未来精英绘楠,关乎荣耀的一战!”

将酒杯举到面前冒充话筒的我,以夸张的面部表情和故意收紧的声线,讲出了像是综艺节目搞笑担当的台词。

绘楠全程无动于衷地抱着酒杯冷淡旁观。

“……不好笑吗?”

“不好笑。”

醉酒后年龄减半的幼稚版绘楠,跟成年版的他一样,冷漠无情地拒绝了我的幽默。

“正如之前所说的,在保守秘密这一点上,牢不可破的加密方式比任何人都可靠,”绘楠又解决掉了一杯梅酒,安置完空杯时,眼神茫然地落向了被摊在面前的活页簿。

我开始怀疑那因酒精而变得迷茫的视线能否成功将纸面文字传递到脑海里,而绘楠也的确很快地放弃阅读,开始了惯有的长篇大论:“可是,古典的加密方法实在是太简单,几乎全部有必然的破解之道、跟醉不醉酒没有关系——呐,青浦先生能够想出更难以破解的信息传递方式吗?”

“更困难的方法吗……”

轻易被绘楠的演讲牵住思维的我,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近代谍报类影视剧里所描述的字母移位的加密方式,其实是Caesar加密;侦探小说中更常见的利用圣经之类书籍进行替换的方式,其实质乃是Affine加密的一种;而像是女高中生之间流行的、通过携帯电话的九宫格字母盘加密的方式,实际上也是Vigenere加密的变体。这样一来,还能够想到的是……

“隐喻、谜语之类的。”

“这也是一种考虑,”绘楠把挑中的最后一杯酒挪到自己面前,“但是密码必须要能够被收信人完美无缺地解密,也就是说,明文必须是唯一的。斯芬克斯的谜语,谜底在字面上,到底是日文的‘人’、‘人間’、还是‘自己’呢?如果解出来的明文有不同的表达,收信人做决定的时候就会迷惑。”

作家的身份让我很快察觉到了“人”、“人間”和俄底浦斯“自己”这三种看似等价的表述之间的差异。

好比说,我是更乐于使用“自己”的类型;对比起“人”来说,更经常使用“方”;在讲出“人間”这个词的时候,多是在腹诽或自嘲;而绘楠就是会在对话里正面使用“人类”的类型。实际上,他也会使用“方”,但那仅仅是教养使然,跟礼貌什么的完全没有关系。

“青浦先生,人类的天性不是爱与和平,而是占有与争斗。”对全人类毫无敬意地下了这样的断言,绘楠平淡地讲述道,“战争时代、以及战争后短暂的和平时代,世界上最先进、最可靠的科技,都是应用在军工上的。在古典密码学的领域内,困难的加密挑战绝大部分来自于二战的军队。

“记得第二篇密文所使用的Vigenere加密法吗?稍微加以改进,把精致的算法与机械而非人脑结合起来,就生产出了不费任何思考也能够操作的密报机。

“数学家与机械师努力改进算法,想要做出更厉害的加密手段与操作更不易出错的机器;可士兵们被训练出操作能力之后,却总是更喜爱上一代的密报机,不断埋怨着优秀的新算法、与跟随算法更新换代的操作方法。”

“这也是难免的吧,”我微一咋舌,“从手写稿换到打字机再到笔记本——工具更新太快,我也很不适应啊。”

“嗯……对,青浦先生,你也是那样的,”绘楠嘴角一翘,露出了像是嘲讽、又像是自嘲的微妙表情,“讨厌思考、讨厌判断、讨厌取舍、讨厌改变……安于现状、自欺欺人,永远沉浸在虚幻的安全感中,因为畏惧失败而不肯为真实的心意付出任何努力。你啊……”

醉酒的绘楠似乎比平常更雄辩,我被这莫名的人格攻击堵得讲不出话来,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了质疑的回应:“我——”

“青浦先生不如密报机可靠,却远比任何一种密报机都来得棘手。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也就算了,”绘楠说着,饮尽了面前最后一杯酒,像是试图夺走我的酒杯一般伸手,却错失了目标、碰触到我的侧脸,“青浦先生,你明明就在这里,能不能再稍微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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