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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码学的七道习题(15)

因为持握冰啤酒杯而变得冰凉的指甲划过了我的嘴唇,一触即分。绘楠的手指颓然跌落,整个人也随之懊丧地伏在了桌面上。

我心里乱糟糟的,一时想着他那些惹人生气的指责,一时想着他此刻惹人怜爱的姿态,根本拿不定心思该愤怒还是该关心,终于竭力组织好体面的措辞、想要与他进行一番成年人的对话时——

绘楠伏在桌案上,无声无息地睡着了。

或许是很少喝酒的关系,绘楠醉倒后一觉睡到了次日中午,穿着大码的棕黄色连体睡衣,迎着阳光迷迷糊糊地从卧室里走出来的姿态,宛如一头刚刚从冬眠中醒来、本能地下山去捕猎的大熊。

“哟,”我轻松地招呼道,“头疼的话去急救箱拿那种蓝色的解酒药;早餐的苹果派在冰箱——现在就当做Brunch吧,端过来之前记得热一下。”

绘楠脚步一顿,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地转身进了厨房。

“啊,吃完的话记得过来帮忙,”我补充道,“第五篇密文,我已经解密到一半,按照Vigenere的方法,重复单词的最短距离是2532,根据余1的字母频率排序推测密钥长度是6,然而T,H,B和e,t,a在字母表的顺差完全不同,我想不出解法了。”

“……”

绘楠好像仍处在迷糊的状态中,端来了苹果派,边吮着手指边把脑袋凑到我的稿纸前。

“不需要相同顺差,”绘楠的嗓子有点哑,想必是昨天说了太多没必要的话,“就像Affine加密法一样,在有密码的加密方式里,明文字母与暗文字母的对应不一定是顺差的关系,只是顺差的情况更好解而已。”

绘楠望着我画出的密文字母频率图:“单纯从字母频率就可以解出同余的一组字母里全部的明文密文对应。”

“可是,很难吧?”我拿出自网络上抄写下来的世界范围英语文本字母频率表,犹豫道,“前三位是领先又有区分度所以能够分辨;但是根据经验来说,'s'和'r'的出现频率不会相差很多,'f'和'g'也应该是类似的,这个太依赖于明文内容了吧——就好像二流的滑冰选手参加竞赛,一半在实力,还有一半在运气。”

“所以还需要考虑的是字母在单词里出现的位置,以及字母之间的连续性。”绘楠把下颌搁在我肩头上,苹果派的馥郁香气随之钻入我的鼻子,实在是惹人分心,“比如说,虽然在整体的英文文本中'e'比't'出现频率更高,但对于单词开头的字母而言,'t'的出现频率要远高于'e'。类似的,同样是常用的字母,'he'在英文单词中的出现频率显著高于'ho',而'th'也高于'tm'或者'tn'。”

“再往后就是三个字母的频率,比如'the'了?”

“没错,”绘楠说着,想要伸手去掏衣兜,又在看到自己被苹果派染得黏糊糊的手指时停了下来,示意我去翻他的睡衣衣兜,“我手机里有完整的频率图表,青浦先生帮我拿一下。”

“手机吗?放在你床头了。”我说着,起身往绘楠的卧室走去,“昨天回家时怎么也叫不醒你,只好麻烦代驾的司机先生帮忙,两个人齐心协力才把你运回房间。怕你睡不好,我还帮你换了睡衣。很贴心吧?”

不知道为什么,客厅里绘楠的声音完全停止了,连啧啧有声吃着苹果派的响动都听不到。我拿着手机和钱包走回客厅时,正看到绘楠僵直地坐在原地,姿态生硬得好像原野里的稻草人。

利用手机里记录的大量频率图表,绘楠和我最终解开了除6余1的密文字母里全部的明文密文对应,却没有继续用纸笔往下解密全篇。

“……青浦先生没有借助计算机,就这样用纸和笔计算出了重复字母间隔和余1字母频率吗?”绘楠露出混杂着钦佩与好笑的奇妙表情,“很高兴看到青浦先生固执一回,但是啊,这种重复性劳动全部可以交给计算机,人类只要负责创造和抉择就好。”

——果然是有创造力的人才能讲出的傲慢台词。

笔记本的计算力不如绘楠研究室的终端,解密需要的时间也更长。风扇飞转起来的时候,我想要趁机躲去房间休息,却被绘楠抓住了胳膊。

“青浦先生又想逃跑了。”

绘楠的态度很寻常,语调也显得平淡,我却无由地察觉到了暴风雨临近的危险预兆,蹙眉道:“我只想去休息片刻——还有,那个‘又’是怎么回事啊?”

“休息一夜还不够?”绘楠垂下眼睛,无视了我惊讶的表情,“跟青浦先生不一样,就算喝醉之后的事,我也全都记得。

“上午这样努力地尝试破译,是为了扯开话题、躲进日常的堡垒里吗?在安全的地方证明自己,失败了也可以随口自嘲了事,果然是青浦先生的作风。可是,我没有时间与青浦先生继续跳探戈舞了。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一次吗?”

握在我小臂上的手掌越收越紧,绘楠以完美的敬体和完全没有敬意的冷淡声音,如此对我宣战。

“……要谈什么?”

漫长而尴尬的沉默之后,率先失去耐心的是我。

开口时视线仍持续地游弋于方寸木地板上,仿佛试图通过其上的图案判别今冬的气候。我明知这样很不礼貌,却难以鼓起勇气面对绘楠。

居酒屋那番言论给了我太大的打击。

“‘安于现状、自欺欺人,永远沉浸在虚幻的安全感中,因为畏惧失败而不肯为真实的心意付出任何努力’——要谈论这个吗?”一字不错地重复出绘楠伤人的话语,我苦笑道,“可是绘楠,你怎么会知道我真实的心意?”

“我知道,”绘楠一如既往傲慢地答道。他漂亮的眼眸闪耀着的光芒,艳丽的姿容因为某种情绪而变得极富有攻击性,“青浦先生不是知道我擅长解密吗?像人心这样不可靠的加密方式,破译简直再轻松不过了——如果我知道,青浦先生要怎么做?”

……

假设太过荒谬,我失去了反驳的能力。室内安静到可以听到座钟的催促。

“又不说话了。上次问青浦先生假如我死掉会怎样,也没有得到回答……是不擅长展示自己真实的想法,还是不擅长回答假设的问话?”绘楠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忽然放开了我的手臂,“那么,这次不是假设了,青浦先生愿意为我付出努力吗?”

他弯腰捡起钱包,从中抽出了一张蓝色的JR乘车券,强硬地塞进了我手里。

绘楠说:“青浦先生,我要走了。”

茫然地看着票面上札幌至东京的行程,还有其上2月9日的乘车信息,我实在是无法理解状况。先是突如其来的大批判,然后是信息量爆炸的假设题,最后竟然是一张明天的JR车票。

我已经完全无法控制声音里的颤抖:“不、不是说春天才——”

“是春假,”绘楠以非常官方的语气回答道,“虽然北海道现在远不是春天,也已经到了春假的时间。我的交换时限在昨天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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