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年华(5)+番外
承渊说:“如果能活下来,我会回来的。”
他把当年偷偷记下来的小抄塞给了小师弟,又在那破旧的院子里煮了最后的一顿饭,便拎着刚入门那会儿玩的龙棘子出门了。
子时三刻,乾清宫内。
承渊要去做那枚引蛇出洞的石子。
七
承渊手上的龙棘子并非普通的菩提子,而是飞爪的替代品。
飞爪是攀岩走壁的贼偷们最偏爱的入户工具,奈何承渊入门时年纪小,使不动沉重的铁爪,师父便随手抓了一把龙棘子给了他,让他自己拿绳索固定了当飞爪使。
承渊折腾了很久才学会利用龙棘子在栏杆上打结,到如今,已经熟练到随心所欲一抛一个准要打梅花结绝对不会打成攀缘结了。龙棘子上的绳子,也从当年刚刚能负担一个小孩子重量的细绳换为了成股的冰蚕丝,便是刀剑也难以断开。
冰蚕丝并不是大路货,承渊费尽心思,身上也只配上了七枚龙棘子。好在随着年岁渐长轻功日高,大部分时候他都用不上龙棘子这精贵物事了,并无折损。
承渊一枚一枚地妥帖藏好这七枚龙棘子,趁着暮色中侍卫换班的功夫,故技重施上了大殿顶,一路向北。
而今,他要用这七枚龙棘子去钓出摄政王的命。
乾清宫戒备森严,对比起来,小皇帝住的承乾宫简直像个笑话。
承渊敛息伏在偏殿廊柱的阴影里,默默观察着正殿门口的侍卫,饶是事先知道,也花了半晌才看出了那个太傅埋下的暗哨,不由得在心里赞叹了一声。
摄政王生性多疑,身边值守侍卫众多不说,还从江湖聘来了几位高手护卫于己。值守侍卫挑选极为严格,小皇帝没能安插人手,倒是另聘的江湖高手里,有一枚太傅处心积虑安派的暗哨,也算是小皇帝一派最后的杀手锏了。
可惜这些近身侍卫的排班制度严密,摄政王周身始终安排有三位武林高手护卫,便是让这暗哨混了进去,以一人之力对抗两名远超于己身能力的高手去刺杀摄政王,这难度委实大了些。
再怎么乐观,胜率也不过三成。
而剩下的四成,便要着落在承渊身上。
承渊功夫虽好,奈何往来皇宫频繁不说,还时常留宿承乾宫,其存在早已暴露于摄政王的眼线面前。承渊几次从皇宫出去都发现了盯梢的,只是轻功不如他,都被他甩开了。
事已至此,拿承渊做明棋才是最理智的做法。
老太傅这么说的时候,眼里满满是惋惜,却并不见几分歉意,还引了荆轲与太子丹的典故激励他,大概是把承渊当成小皇帝的门客了。
承渊没反驳。
小皇帝还是小皇帝的时候,他还能继续做小皇帝的朋友;等小皇帝真的成为皇帝了,他若侥幸不死,又还想跟小皇帝来往的话,大概就只能做小皇帝的门客了吧。
想想还挺心酸的。
话虽是这么说,承渊在帮小皇帝成为真正执掌大权的皇帝一事上,并没有犹豫过。
这条路,不进则退,退则死。
承渊觉得自己难得大义凛然一次,替小皇帝去死的想法,还挺帅气的。
夜渐深了。
乾清宫庭院里的宫漏仙人已拜过了三圣殿,承渊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下意识朝着承乾宫的方向望了一眼,笑了笑,便掷出了第一枚龙棘子。
这枚龙棘子正中殿前的铜宫漏,戗声顿起,余音回荡庭院中,倒像是什么威严的钟声。如此大的动静当然引来了侍卫的注意,立时便有两人上前查看。那龙棘子已紧紧地缚在金甲神之上,承渊猛一用力,拽得人像离开了宫漏飞速弹起,又缠在了乾清宫偏殿的飞檐翘角之上。
那侍卫二人察觉有异,唤来一同值守的其余侍卫并三位武林高人守在殿前,向偏殿细细查验过去,承渊却已然偃旗息鼓,自是什么都没查到。
待得骚动稍息,承渊又弹出一枚龙棘子,这回,却是冲着摄政王寝宫的窗纸过去的。承渊手上刻意加劲,那枚龙棘子不仅破窗而入,还带起了尖锐的呼啸,登时将已入睡的摄政王惊醒了。
发现动静已入了寝宫,侍卫们自然不能再在殿外站着。承渊仔细观察着,见那卧底同一位高手一道进了寝宫,留下另一位高手在殿外巡查,便知事情进展顺利。
而他的任务可以继续了。
趁着救驾的侍卫尚未到来之际,承渊借着第一枚龙棘子的力飞身自诸人死角中窜到了偏殿的房檐之下,由正殿洞开的殿门,又悄无声息地射入了第三枚龙棘子,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缠在了搁着香炉的木凳之上。
接下来的部分,就要靠他亲身涉险了。
承渊深吸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拔身而起窜入正殿之内,稍一接近便将剩下四枚龙棘子尽数掷向正一脸怒意危坐于床榻之上的摄政王。
摄政王周身侍卫被承渊的身法惊了个措手不及,那江湖剑客却似早有准备,与太傅埋下的那名探子一道,迅速拔剑在手将那龙棘子一一挡了出去。
正如商量好的一般,那探子故意错手放过了一枚,龙棘子随即缠上了摄政王脖颈。承渊此时人在半空,其实无力再收缩冰蚕丝勒毙对方,但脖颈上缠上异物、尤其是冰蚕丝这样绝佳杀人利器的摄政王自然无法那么冷静,连声呼喝身边人为自己解开冰蚕丝,抓住刺客。
承渊落地的时候,自迅速涌上来挥剑相向的侍卫人潮间隙,刚好看到探子围上摄政王去解他的冰蚕丝,指缝里有什么倒映着殿内烛火的一点光亮。
事成之后,当竭力保全自身。
电光火石之间承渊想起来老太傅的这句话。
可惜他一个除了轻身功夫和暗器功夫之外完全上不了台面的贼,面对这么多身配兵刃的侍卫,根本是十死无生之局啊。
……就算多活一刻也好嘛。
承渊这样想着,振奋起心神,以匕首险险接下了当前的一击。
八
承渊没料到自己还能有醒来的时候。他猜想自己大概已经到了地府,寻摸着要好好推销一下自己的从龙之功,最好能抵了这短暂一辈子当贼积下的业。但当他万分艰难地掀起眼皮的一刻,看见的景象却令他惊讶。
紫檀的架子绣花的帐,龙纹金色暗沉,隐隐透着颓败之气,是曾经不受重视的征兆,殿里燃着的顶级香料,却昭示着如今此处的风光。
这是承乾宫里的那张大床。
所以是得救了啊……承渊想要笑一笑表示庆幸,可惜僵硬的面部肌肉不给他这个表现的机会。他甚至连嘴唇都动不了,浑身都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
承渊不由得怀疑自己这是落在摄政王手里被人刑求捏碎了全身的筋骨的结果。
当真如此的话,小皇帝应该会养他一辈子的吧。
也许还会替他报仇。
承渊有些不确定地想。
狭窄的视野里忽然闯入了一张陌生的脸,看冠带像是医者。承渊被吓了一跳,但明显受到更大惊吓的是对方:“醒了!醒了醒了醒了——来人啊!去禀报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