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垣(15)
果然,罗志良睁开眼睛冷笑:“什么时候你也就只关心这个了?”
这种针尖麦芒的对话,杨沫不是没试过,可现在她手上的麦芒早已磨钝,再开口只化作脸上无可奈何的苦笑:“我们就不能好好谈谈么?”
“谈什么?”
“罗宅,你能不能不要卖掉?”
她已经说得很小心,可罗志良还是生气,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她:“你就这么舍不得?可惜了,他死的时候遗嘱并没有特别注明要把那房产送给你。”
她低头,她不是舍不得那处房产,她只是舍不得那座花园,那里的棕榈树和苔藓就像是融入她生命里的血液,而那处风景则是她最后所能拥有的美好回忆。
但这话她不能说,一说便只会让他误以为自己别有心机,因而只好避重就轻:“那毕竟是罗叔的心血。”
“哼,心血!”他笑得嘲弄,“如果你是穷得买不起房我倒是可以送你一套,只是,这回做我的金丝雀,你愿意吗?”
他果然还是误会的,她和罗云山的关系。杨沫试着解释:“罗志良,如果我说,我和罗叔,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信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第一次等到这样的机会,心平静气地跟他解释当年那场误会。可是,罗志良只是笑笑,语气很冷也很淡:“现在说这个有意义吗?除非你能让他从坟墓里爬出来亲口告诉我。”
她叹气,他一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却不知道很多真相远不是眼下的那一点表面。
“你有爱过我吗?”他掐灭了烟,转过头来看着她问。
他依旧固执,像个孩子,说到底,他并没有改变多少。
但杨沫却有了犹豫,就这一点犹豫让罗志良瞳孔微微一收,心一寸一寸变冷:“后座是他的遗像,就留给你去悼念你们伟大的感情吧。”他俯身过来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用劲颇重,像是要生生把她捏碎,“但是,我也要悼念和遗忘,怎么办呢?”
她看着他,心里掠过一丝悲悯的情绪,既怜又痛。他可能自己都没发现,他狰狞的表情其实只是无可奈何下的一种伪装——他还是又回到了七年前他们见面的最初。
于是她唤她:“罗志良”,因为下巴给捏住,声音微有变形,但她努力地想把意思表达完整,“我爱你的。”
他闻言笑了笑,是预料之中的鄙夷与失望,松开她懒懒地靠向椅背:“我会再找你的。”
再不看她一眼,也不再多说一句。
杨沫知道他生气了,下车后看他毫不留恋地绝尘而去,她只能苦笑。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也许她应该说她从来没有爱过他吧,那样至少可以让他在恨她之余还能保有着对她最起码的一份尊重。
但发生的事,从来都不可以再重来。
她抱着罗云山那幅硕大的遗像,一个人立在午夜寂寞的街头,这情景,任谁看到都算不上正常。她再度苦笑,把画像立好,照片里罗云山面目温和地看着她,他一向都是温和的,对任何人任何事。
或者也可以说,她以为,他是温和的。
这照片,她自然不能拿回家里,要杨丽梅看到那还得了?可半夜里,她一时找不到更好的存放地点,最后只有想到肖波。
等得并不久,一辆车就在她面前停下,来的竟是陆怀海。
“肖波去外地还没回来。”他解释。
但杨沫心如明镜,这借口很烂。刚透过电话她隐隐还听到晓晓的声音,若在外地,难道日里和她逛街购物的人这么快就飞到千里之外了?
她能领他的情,撮合之意明显得让她想不接受都难,因而也只能怪自己语焉不详——并不是所有的事都适合追求者出马摆平的,可总是她自己没有说清。
“是不是我来不太方便?”陆怀海倒是醒觉,很快就察觉到问题所在。
杨沫只好笑笑:“也不是,就是觉得麻烦你不太好意思。”
“没关系,肖波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他语气温和,态度诚恳,并不容易让人拒绝。
她也不是矫情的人,干脆坦然接受:“我这有幅照片,不太方便放到家里,所以……”
“先放我那吧。”他很快接口。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很显然他是明白人,也是聪明人,知道如何恰当地为对方掩饰秘密与心情。
杨沫顿时心里一松。陆怀海和罗志良不同,后者存在感极强,总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前者却温和谦逊,当真人如其名,若海一般,有容乃大,跟他在一起,身心都是难得的放松。
她不想说话,陆怀海就放音乐。今天他听的居然是电台广播,音乐频道,总有不间断的音乐在放。于是一首首地听,声音旋到不大不小,水一样漫地周遭,水一样温柔地将自己包围。杨沫心一直隐隐在痛,这些歌声更是会让她想起很多事,那些有过的天真和激情,经历过的温暖与伤痛。
“电台的歌有时候总会给人一些惊喜。”音乐听得太多,情绪会不由自主地泛滥,意识到这一点,杨沫主动开口。
他正专注地开车,他开得很稳,不像时下的一些年轻人,以速度来拼刺激。所以跟她说话他仍是目不斜视,微微一笑接口:“我以为电台在国内应该绝迹了的,没想到回国后发现还是有很多人在听。”
“你喜欢?”
“嗯。”陆怀海的语气平淡,“电台就像是一把老式的二胡,伊伊呀呀却很纯粹。”
他的比喻让她有些失神,几乎冲口而出:“你很念旧。”
冒冒然的断语,杨沫为自己的失言自责。
陆怀海闻言却笑得意味深长,转过头看她一眼:“很不好的习惯,是吗?”
靠近5
及至陆怀海再度下楼来,她才稍稍醒了神——她这是跟过来干什么呢?原本只要把画给人家就好了的。
因而略略有些窘迫:“很夜了,没有打扰到你休息吧?”
“没有,我一向晚睡。”他温和地笑笑,“我看你就是回去也可能是睡不着,要不还是过去坐坐吧,那里的咖啡很好。”
她忍不住笑:“这么晚了去喝咖啡,不是更要我睡不着么?”
却仍然跟着他走了进去,这里的生意并不怎么样,偌大的大厅只廖廖坐了数桌,配上寂寞的音乐就更显冷清。
因而就对陆怀海所说的咖啡很好略略成疑,饶是这样,她仍是应景似地要了一杯,他倒点了一客牛排,还有一些小吃,显然是没有吃晚饭的。
他解释说:“今日跟人去看场地,到现在才记起快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杨沫笑笑,他是真饿了,所以餐点一上桌也不客气,狼吞虎咽的倒和她以前颇为想像。那时候她才去罗家,面对一桌的好菜眼馋得不得了,一直以来因为做什么事都很赶,连带着她吃饭也很大口很快,看在他们眼里简直快和奋不顾身差不多。那样子罗云山倒没说什么,唯罗志良,很不屑地睨她一眼:“怎么像是牢里拖出来的,有人跟你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