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垣(16)
那时他是真的看不惯她罢?而后来他是真的关心她,每次吃饭总是强迫她慢点再慢点,夸张的时候甚至盯着她数:一二三四五……
他说过,一口饭要嚼二十下才能吸收好。
那是他妈妈教他的,他唯一记得也一直坚守的东西,所以后来她硬就慢了下来,想一想,她为他坚持的东西也不多,也许能一直做下去的就只有这一桩了。
陆怀海已经吃得差不多,他抹抹嘴看了眼吃得点滴不剩的盘子自嘲地说:“嗯,突然发现这里的牛排也很不错。”
“饿了就什么东西都好吃。”她垂头继续搅拌杯里的咖啡,想了想还是劝道,“再忙也得三餐正常,你这样很伤胃的。”
“我知道,但没办法,最近实在很忙,离开几年,本来是家乡倒成了异地,想白手起家还真是有点难。”
“哦,你要自己做生意么?”
“嗯,做外贸,倒是有外商资源,可惜这边的很多东西和国外差得太远,想了解一时还真有点摸不着门路。”
她本是礼貌性地问候,没想到他却是有意要请她出山,聊了不多会,他突然很认真地问她:“这样说可能有些冒昧,不过我也确实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如果我说我需要一个合作伙伴,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她看着他,有些无措,只直觉地拒绝:“我对那个并不在行……”
陆怀海不以为意地摇头:“无所谓,重要的是你管理够有经验。”
她默了半晌,而后苦笑:“我有经验么?”
她在云山科技最后遭遇的几乎是集体式的背叛,也算是管理够有经验?
“那不是你的错。”
杨沫疑惑地看着他。
“我是说云山科技最后的失守。回国前我就知道这个案子,所以我也相信肖波的观点,如果你真像是外界所传的那样,云山公司永远都成不了云山科技。”
原来他早就了解,她的过去和她的现在。
她从不自欺人地以为平淡至此,就会被人忽略掉自己那些几乎令她不堪回首的过往,可和一个还算得上陌生的陌生人谈那些,她不以为他会懂。
所以她沉默。
他却很执着:“杨沫,我希望你考虑一下,也许很多人都以为是罗云山是云山公司成就了你,可我却想说,其实是你成就了罗云山还有云山科技,所以,你为什么不重头再来,以再一次的成功证明给他们看,白手起家的杨沫也是可以再造辉煌的。”
无可否认,他说这番话时的神情真的打动了她。
但,过去那么长的日子,好像从记事起她就一直在为向他人证明而活着,向自己的母亲,向罗云山,向罗志良,向一切她爱着的人证明,她可以活得很好可以做得很好。
现在,还有必要吗?曾得到的全部都已失去。
在这段蛰伏的时光里,她就像一条被强制冬眠的鱼,死不掉但也活不转来。
她的人生没有希望,也不觉得会有多好的未来,因为她把她这一辈子最美好的感情最一往无前的情怀都放在过去。
再带不回来。
她不是不想成功,她只是不知道如果成功只能让母亲担惊受怕,只能让她爱的人离她越来越远,那么还不如就现在这样吧,不受关注地慢慢变老,终其一生,无悔无恨地过去。
所以,她平静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希冀和恳求的男人,淡漠地说:“我不需要证明什么,而且我很享受我目前的生活。”
陆怀海倒不是一个会勉强人的人,听她那样讲,他只得道遗憾。
再出门来,杨沫便婉拒了陆怀海要送她的请求,坚持自己打车回去:“不要了吧?这样子张郎送李郎,都快没完没了了。”
他于是笑笑:“那好,我陪你等车。”
他所在的小区位置并不算好,公车没开通,的士也很少,所以等了很久。
开始两人还能断断续续地说会话,到后来渐至沉默,良久无言。
可是并不觉得尴尬,反倒很闲适似的宛若两个老朋友出巡,有话没话都是一天。
好不容易拦了一辆车,他记了师傅的号码也记了车牌。她已坐上了车,忍不住好奇问:“你这是干什么?”
“听说国内晚上的治安并不怎么好。”他凑近了低声说。
杨沫忍不住失笑:“还没到这么夸张的地步,我走了,你也回去吧,晚安。”
挥挥手她关了门,他走前去塞了一张钱递给前座的司机,说了地名:“师傅,不用找了,你慢点开。”
她本欲要司机退回去,可想了想还是作罢。
他直起身转过头来跟她微笑挥手,路灯晕黄,衬得他整张脸温润如玉。
猝不及防,她突想就想罗云山,也是这样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情境,只是她在车外,他在车内。
那些年,他时常会去看她,傍晚时到请她吃一餐饭,然后夜尽时离开。
每一次,他也会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安静地微笑,然后挥手道别。
杨沫忍不住回头,车渐行渐远,陆怀海也已经离开,只留给她一个静默的背影,如记忆中一道挥之不去的剪影。
怎么,她会觉得他竟像极了罗云山?
那神情,还有他之前说的那些话。
靠近6
第二日,不出所料,肖波即到店里来找她。
劈头盖脸第一句就是:“你为什么拒绝跟陆怀海合作?这是个机会,总好过你年纪轻轻守在这里。”
杨沫笑:“我记得你说过,只要我愿意,就是月子汤,我也可以做很大。”
“今时不同往日。”他挥挥手一副你有所不知的样子,“而且我看得出,你对这个没兴趣。”
“我对外贸也没兴趣。”
“你有,只是你不敢。杨沫我跟你说,你这样躲着就越加显得你心虚,还不如更成功一些,活得更骄傲一些,让那些曾经踩过你的人看看,不管他们如何打击,你还是可以照样活得风风光光。”
“我不需要向谁证明,我现在就过得很好。”
“好吗?你来,”肖波讥诮地看着她,把她推到隔壁店外的玻璃橱窗前, “你看看你自己这样子,这愁眉苦脸这瘦骨伶仃,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就叫好了?”
她咬着唇,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他叹口气:“杨沫,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活着,按你自己的想法,做你自己想做的事,痛痛快快地为自己活着?其实你妈都愁死了看到你这个样子,但是她不敢说,因为她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你,她没资格要求你。”
鼻子一酸,她突然就想哭,苦着脸可怜兮兮地说:“你训够了吧?训够了的话就进去喝杯茶。我妈新研究了一种汤药,熬夜的人喝了很好,就等着你呢。”
讨好似的,却终究转了话题,肖波闻言跃跃欲试:“啊,又有新汤?”
杨丽梅褒汤的功夫日久弥深,不喝那是对不起自己,不过他也没忘了正事,抓着她很认真地又加一句:“你得好好考虑,人家是诚心邀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