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垣(25)
他不想说这个，尤其是他听出了自己语气里不由自主的酸意与鄙夷。
正文 互动7
杨沫也听出来了，可她装作不在意，心就像泡在酸水里，涩得都不敢拿出来。只是在许家待了半天她也搞不清楚姗姨邀她过去的真实目的：“她就说想请我吃个饭。”
罗志良又问：“那鸡肉很不好吃？”
这算是明知故问吧？她一向就不爱那些还沾着血的食物，以前有一次罗叔请他和罗志良去西餐厅里吃牛排，她不了解，所以有样学样点了份三分熟的，谁知道一上来扒开看去满眼尽是血丝，她硬着心肠吃完，回到家里吐得连胆汁都出来了。
那时候罗志良还骂她：“就你爱装，就你会逞能！”
杨沫想起他在餐桌上莫明其妙的怒意，笑了笑说：“嗯。”
罗志良说：“你就死犟吧！”
他是关心她的吧？杨沫小小地雀跃了一下，可他忽然接着又问她：“你是不是一向都这样强迫自己去喜欢并不喜欢的人或东西？”
她立即垮了脸：“没有，我只是觉得拒绝会让人很难堪。”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到楼下了，罗志良按着电梯斜睨她一眼：“那么，当年你接受我是不是也只是怕我难堪？”
杨沫说：“没有。”
可惜这回他没再看她一眼，她的急切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傻气，他不需要解释，他几乎是自虐地只相信他所看到所坚信的事实。杨沫有些难过，她慢慢踱出电梯，看着他大步大步地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还敢不敢追上去。
罗志良回头，玉兰树下他的影子被日光拉得很长，他皱眉有些不耐烦地问：“不要我送你？”
他皮肤白了不少，他是宅男，生活简单不爱阳光也不爱夜生活，杨沫有些心疼，快步跑上去笑着说：“我要。”
罗志良默默看她一眼，再没说话。
上了车，他车速并不快，可老街离这里也不远，罗志良是知道她住什么地方的，过了二桥他突然转了弯往另一边去了，杨沫哎了一声：“我住那边。”
“我知道。”他懒懒地应。
他话少，向来不肯多给人一个理由，你猜得着他的心事你就猜，猜不着了就只好等。这样闷的一个人，杨沫有时候会想，谁会受得了他呢？如果他的父亲没有变成是罗云山，如果他没有今日显赫的财富，也许，他只是一个平凡简单的俗世男人，相亲娶妻生子，过沉默的零碎日子，没有绝望只有平淡，就像很多很多和她擦肩而过的路人一样，麻木地行走在生活的夹缝里。
那是不是也是一种幸福呢？
想以前他们在一起，她是话最多的那一个，他会被带动着说上一句两句，有时候还会跟她来一些甜言蜜语，但现在，他只剩下刻薄，就像一块被磨得锋利的石头，两头都是尖刺，一不小心说错一句话他就会扬起尖端刺过来，从刺骨的疼痛里获得自己依然活着的肯定。
意识到这一点，杨沫有些不寒而栗，她把要说的话咽回肚里，一路沉默。
他也没带她去哪里，转个弯绕道三桥出市中心把她送了回去，依然在老街入口，杨沫没有立即下车，她回头突然问他：“我可以抱你一下么？”
她真的很心疼他，他薄薄的紧抿着的嘴唇，他几乎是无时无刻不皱着的眉心，从她这边望过去，她好像又看到那时候初初认识的罗志良，一个人寂寞地坐在罗家大宅里，半夜睡不着就生生把自己灌醉。
罗叔曾经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但是我对不起他。”
罗云山做错过很多事，但唯有这一桩，他从没想过要去努力弥补，罗志良母亲的死没有让他更亲近这个他名义上的儿子，反倒让他更加疏远。
罗志良从没好好享受过亲情的温暖，这样一想杨沫又原谅了他，他的无理他的蛮横他的冷漠尖锐还有他的偏激固执。
但他还是拒绝了她，他坐在那里微微偏过头来看着她，笑容冷淡倨傲：“等你不同情我的时候再说吧。”
她竟是这般轻易就被他看穿，杨沫有些难过，顿了顿开门准备下车。
而身后，罗志良说：“如果你真的想抱我，就爱我吧，一心一意的只是爱我。”
她攥住车门的手微微有些打颤，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轻柔，并无过往的尖刻，但话里的意味却让她倍觉伤感和凄凉，他说：“杨沫，我记得是你告诉过我，如果不能忘记那就勇敢面对，我忘不了你，所以我决定再爱你一次。”
他说得很平静，平静得就像在陈述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实，而不像是在宣告他对她的爱和喜欢。
她不知道，他只是挣扎得累了，所以急切地想要一个了断。
杨沫回到家里，王姐她们正好在装货上车。
她凑过去帮了一会忙，然后就坐在收银台前核对这几日的账务，看着数据只觉得那些数字在眼前起腾跳跃，最后就变成了罗志良有些苍白的英俊的脸。
他好像一直在看着她，冷冷地，带着一丝不安好意的冷静与平静，还有一种久病无治之后决定自绝的麻木与释然。
“杨杨，杨杨？”李阿姨在叫她。
杨沫像受到惊吓似地回过神，抬起头问：“怎么了？”
“你不是要我们看看小王她做得怎么样么，你忘了？”
“啊？哦，是，她怎么了？”
“挺好的，就是性子有点冷，不大合群。”
杨沫笑了笑，李阿姨她们也应该是习惯这种人了，杨丽梅就是一个不合群又性子冷的极端例子，哪怕现在共事这么多年了，她对她们还是保有着相当程度的冷淡和疏离。
所以，她会说王姐挺好的，但杨丽梅就不喜欢。
性格太相似的两个人也是有冲突的。
杨沫决定对这件事暂放一边搁起来，杨丽梅很能忍的，她不喜欢顶多也就是躲远一点，不会去招惹也不会去接近，只要王姐做事勤快又可靠，时间长了，她总是会慢慢接受的。
她心思有些散所以做事就没办法集中精神，在店里聊了一会天她找了个借口溜出家门，已是下班时分，到处都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她毫无目的地穿行在这乱轰轰的世界中，小心翼翼地不被人碰到不被车撞伤。
可是，生活为什么就比行走更难呢？
隔日去上班，会展中心有一个产品交易会，陆怀海要去见新来的合作商，就让杨沫带着晓晓过去参加。
晓晓是职场菜鸟，对什么事情都很好奇，对什么事情的热度也都不会超过三分钟，去的时候她精神抖擞妆容精致生怕有哪一点做得不到位损了她小白领的光辉形象，可交易会还没开始，会前那个长长的开幕式就让她很快招架不住了，半边身子越坐越软，最后干脆搭在杨沫肩上有气无力了，隔几分钟就问她快完了没。
这会儿，她又凑过来：“杨杨，还要开到什么时候啊，我睡一会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