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垣(37)
杨沫还是看着他,目光渐渐透出渗人的寒意。陆怀海终于觉察出她的不对,茫然问:“杨沫,你今天是怎么了?眼神好怪。”
对手越是不动声色,她跟着也就能更平静了下来说,所以定了定神问:“你认识罗云山?”
她这样单刀直入,大喇喇地询问,陆怀海脸上却一点意外也没有,只是笑得有一丝勉强:“当然,这个城市里不知道他的还很少数,大企业家,大善人。我没告诉过你吧?我之所以能一路读到国外,也是多亏了他。”
说到大善人,他的语气里终于有了点尖锐的意味,杨沫想为什么以前她没有发觉,他提到罗云山时那怪异的不自觉上扬的语调,是微有刻薄的怨憎与厌恶。
陆怀海说完问她:“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杨沫说:“因为我总觉得你和他长得好像,有时候看见你,像是看见活着的他。”
陆怀海垂头看着桌上的文件,语气平淡:“你倒是会联想,我是无名小卒,他是高高在上给人说得宛如神化,我要是沾沾自喜一点去跟旁人说你这句话,只怕十个有九个人会笑我想攀高枝......你这么晚到公司不是就为了说这个吧?”
杨沫说:“不是,我就是想求证一件事,我在休假前明明就已经跟厂商谈好,先发货后付款,为什么你会把货款一次性付齐?”
陆怀海说:“你是怎么了?我之前不是说了么?那厂家就认你,而那时你电话又不通……”
是的啊,电话不通,合理合情又合法,她曾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自己贪玩跟罗志良去了罗宅,关了手机关了联系只为过一过二人世界,却原来,那并不是一次度假,而是有人在精心合力演一场戏,有人潜心等待某一个良机。
她嘲讽地笑了笑,敛了神色,淡淡地说:“哦,是吗?我倒是忘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把这危机度过去的。”
陆怀海审视着她,问:“你怎么了?有点奇怪啊,如果太难,也无所谓,大不了又是重头再来,我在国外还有点人脉,实在不行了筹点资还是可以的。”
他的语气很温和,像是以前很多次一样。
如果不是遇到珊姨,如果不是她告诉了她另一部分她还不知道的真相,也许,她也一定会认为,陆怀海只是一个普通的海归男人,想在家乡谋得一席之地。
珊姨说,你去查一查陆怀海吧,他的前世今生。
她给了他一个地址,还有一家制药工厂的名字,三正药业。
三正药业,杨沫太熟悉这个名字了,当她还只是云山集团的小小销售员时,她就知道了这个名字,因为云山制药最开始,就是收购的这家小小药厂。
在云山集团年记里面,这个最初的开始只有很简洁的一段话,三正药业因经营亏损,厂长陆军无力维持正常的生产秩序,所以最终被罗云山收购为自己名下,云山制药初具雏形。
三正药业,陆军。
陆怀海。
一切都是昭然若揭,呼之欲出。
肖波曾经说,陆怀海家里以前还是很好的,但到中途,突遭大难,父死母嫁,家离户散。
肖波不可能不知道陆怀海是陆军的儿子,他也不可能不知道陆家曾经经营过三正药业,他不说,本来只是单纯地想保护杨沫,不想她再跟以前有所牵扯。
却不知道他的好心,倒方便了有心之人。
不过她实在想不通,他这样毁己之利是为了什么,如果想通过打击她来打击罗志良,很明显这是一着臭棋,因为罗志良根本就不在乎;如果只是想用这一百万贷款把她拖进他的阵营,又明显是筹码不够,因为杨沫根本不可能为了这么点钱就把罗家出卖。
珊姨问她,哪怕罗云山再罪大恶极?
哪怕罗云山再罪大恶极!她很坚定的回答。
在她被别人追打的时候,在她三餐都无以为继的时候,在她因读不上书而伤心难过的时候,甚至,连买一包卫生巾都没有钱的时候,是罗云山帮助了她,她最窘迫最无助的时候,是罗云山站在了她身边。
自始至终,他没有伤害过自己的母亲,他只是努了力想要保护她。
所以,她怎么能背弃他?
找了个借口,杨沫离开了公司。
最终,她没有和陆怀海摊牌。商场如战场,战场规则,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而她,还一点都不知道陆怀海想要做什么。
出来以后,杨沫找到了肖波,以散心为名把他从家里挖了出来。
肖波都没怎么打理,平日考究严谨的肖大律师,随便穿了套深蓝的休闲服,顶着几根翘起的头发,出现在茶餐厅。
想来,她打电话的时候他应该已经上床了。
一坐下,他就问:“你怎么了,不会还是为了那笔贷款吧?”
公司有内奸如晓晓,他还真是一下就掌握住了她的动态。
杨沫未置可否,递给他餐牌要他点东西吃,等都安排好了这才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以前是跟陆怀海一起长大的吧?”
肖波说:“是啊,怎么,突然想了解他多一点了?有那方面进展了?”
杨沫随着他想歪:“多说一点他的事给我听听。”
肖波反问:“你想知道他什么事情?”
她都忘记了他是律师,步步为营是他的本色,于是端正了神色,说:“我就是想了解他多一点……你知道,他是个内向人,都不大跟我提自己的事。”
“哦。”肖波点头,显然也是很认同的,“其实说起来,你跟他还算有点渊源,都曾经做过药品这一行业,当然,我不是说他,我是说他父亲,他爸爸曾经是药厂的厂长。”
“药厂?”杨沫疑惑地扬眉,“哪一家?”
肖波犹豫了会,最终还是说出了名字:“三正药业,你知道的吧?”
正文 周旋1
杨沫努力地让自己的神色看上去平静而淡然:“是的,我知道,云山制药最开始就是三正药业。”说着微微苦笑,“这样说,还真是渊源颇深。”
肖波拍拍她的手。
杨沫抬头,又问:“那以前三正是为什么才会破产的,你知道吗?”
肖波摇头:“年岁太久了,那时我还小,只是好像突然有一天,陆家就从我们院里头搬出去了,我记得我爸爸当时只说了一句‘作孽’,后来就再也没提过陆家一家人了。你想知道这个?”
杨沫说:“是啊,前些日子他曾跟我提过再过几天就是陆伯伯的忌日了,说希望我跟他一起去祭拜他,我想提前知道些事情,免得到时候说错了话让他不开心。”
肖波频频点头:“不错不错,他那人讲究,他离开院子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到现在都不跟我们提,那段记忆对他而言肯定是蛮让他伤心的。不过关于他爸爸,我知道的也不多,对三正药业就更不清楚了,我后来偶尔听人提过,三正前期业务其实挺好的,陆军,哦,就是怀海他爸爸,还想过要扩厂招人,但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被人举报说药厂制药是假,贩毒是真,警察突临检查,果然在里面搜出有毒品,陆伯父当时就被人带走了,贩毒是了不得的大罪,后来查出原来陆伯伯为了增强效果,在一种叫,叫什么来着的糖浆里添加了罂粟成分……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就因为这,当时有一种卖得很好的药突然被查禁了,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三立止咳糖浆?不对不对,好像不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