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思归高中三年没参与过这种没营养的讨论,今天也不例外。
她在自己位置上坐定,然后“叭唧”一声栽在了桌上。
……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人声,有人交谈着,推开教室的门。
“吃饭了没?”盛淅随口问。
余思归趴在桌上,小声说:“吃啦。”
“……”
“怎么,你自己吃的吗?”盛少爷奇怪地问:“我看刘佳宁也在食堂来着,你没跟她一起。”
余思归故意一声不吭晾着他,窗外传来噼里啪啦的雨声,片刻后盛淅并没有计较,在思归身边拉开凳子坐了下来,平静地问:“考得怎么样?”
余思归:“……”
归归静了很久,然后心里很轻地告诉自己,就是现在了。
“不好。”
思归故意这么讲。
她又说:“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次作文写了什么。”
他没跟上归老师思路,愣了下:“啊?这次题目的审题不难吧?”
“——难。”
余思归故意怼他。
盛淅:“?”
归归恶意满满地胡诌八扯,并毫不客气地在火上浇油:“况且我根本不想写它那个破题目。”
盛少爷一听眉头就要皱:“不想写也得写,你以为这是在开玩笑?”
——没有人比余思归更懂借题发挥。
她只是轻易不这么干而已。
“但我就是不乐意,”归归就是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只觉眼睛酸得难过:“我现在真的很烦考试,你能不能不要再揪着我了?”
盛少爷脾气立刻就不太好:“余思归,我再说一遍,这不是你耍脾气的时候,是高考——”
“你以为我会承你的情吗?”余思归问。
她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只觉得自己心突然碎掉了。
归归趴着,坚决不要被他看见自己哭,但眼泪却不受她控制,吧嗒吧嗒朝外滚,像断了线的珠子,嘟噜噜砸在桌面上。
对不起,龟龟哭着想。
对不起。
-
盛淅那一瞬间甚至自己都不敢信余思归竟然能放出这么不识好歹的屁,愣了下,发出个无意义的单音节:
“啊?”
窗外雨噼里啪啦,夹着海风,有些风雨如晦的意味。
余思归说:“你以为我会承你的情吗?”
“……”
思归趴着,眼泪吧嗒往外滚,嘴上却恶意地重复:“盛淅,你想拖着我往前跑,那也得你情我愿吧?那你觉得我情不情愿?”
盛淅:“……”
“——自作多情。”她很坏地道。
自作多情,谁要你教我做事的,你爹我下辈子都会骂你!归归语文考试的时候就在肚子里用最不识好歹的孤儿语气打了八千字骂他的腹稿。
但刚以第一个四字成语骂完盛少爷,就连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了。
她背着同桌,哭得发抖,满脑子都是对不起。
——对不起。
不要做得太过分啦归归,女孩子趴在桌上,竭力忍着哭腔,瘦弱肩胛都在发抖,心想让他以后不理我就好了。
只要盛淅以后再也不愿意搭理我,就可以了。
而她旁边,四月春雨里,盛少爷静得像一块寒冰。
“你真这么想?”
他在雨声中,平静地问。
归归已经哭到不敢喘气,连肩胛都在细细发颤。别说说话了,一喘气全世界人都会知道余思归骂了同桌三句话就哭成了一坨小抹布……
……还会被嘲笑……
于是思归十分崩溃,趴在那,毫不客气地对他比了个中指。
“……”
盛淅静了许久,说:“行。”
然后他起身,走了。
第七十四章
没有人知道冷战是怎么开始的。
盛淅走后思归哭了很久。
窗外下着雨, 教室里也没什么人,她独自趴在桌上抽抽嗒嗒,像是要将自己这辈子的眼泪哭干。
然后下午时, 她哭够了。
哭够了的思归认为自己确实对不起自己, 打了一肚子的腹稿竟然只说了四个字就铩羽而归, 于是痛定思痛,在下午考数学时故意将自己的准考证号涂了八个零。
非常有她的风范。
没有原因, 但归归就是觉得这属于火上浇油, 盛淅在这之后还愿意继续理她才有鬼——但至于为什么这能激怒他, 她却没有力气去想了。
她已经太累了。
像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 十七岁的余思归独自站在台上,与每一个人进行一场无人参与的道别。
一百五的卷子,余思归一分都没要。
但就算这场考试其实相当于交了白卷, 她还是一分分地做完了手头发下来的那张卷子, 一分都不差。
可能有所欠缺,也可能有些青涩,却一题都没落下。
因为以后还用得到,思归想。
因为还远未被打败。
-
……
败局, 思归想。
她的近十八年人生,似乎是无往而不利的。余思归年少聪慧, 天资极佳,师长们对顽劣的余思归无计可施,加上这学生不会越过红线;于是有些老师默许, 有些则干脆纵容她这么做。
余思归一生不曾尝过失败的滋味。
但是这世上,没有顺风顺水的人生。
「死亡」似乎是每个人最终都要匍匐下去的统治者, 面对这个概念,再强大的人都要跪下去。
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思归祈求过奇迹。
但心里却明白, 它总会到来。
……
“我的第一次失败,”
考试结束后,考场没什么人,窗外下着灰蒙蒙的雨。
思归收拾着书包,对来找她的刘佳宁说:
“恐怕是要输给一个不可战胜的对手。”
刘佳宁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
谁都明白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这个曾如小兽一样的女孩究竟放弃了什么。
——但刘佳宁无法代替思归的人生。
就算可以,思归也不会允许刘佳宁这么做,因为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个体,就算过去两人情同双生,刘佳宁也不会成为余思归。
她们的人生轨迹,注定是不同的。
刘佳宁再崩不住,嚎啕大哭。
余思归没有掉眼泪。
她甚至安慰了刘佳宁好几句,抽了纸给朋友擦了擦,然后背上书包,婉拒了宁仔的陪同,独自走了。
只是她临走前,对着盛淅的位子看了许久。
仿佛不甘心,又似乎非常难过。
-
…………
……
他们渐渐不再来。
刚得病的时候校长书记都来慰问过一趟,还有相熟的老师,学院里的研究生和跟着做实验的本科生也会来探病;但是随着日子的推移,逐渐只剩下了思归和妈妈两个人。
生命最后的日子,最终剩下的却只有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