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归一愣,接着成老师拍了下手上的粉笔灰,道:“在开始课程之前,我要你们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们认为人类社会的基石是什么?”
那问题与《现代IC技术》的课程名相去甚远,把所有人问得一懵,老师却不以为意,十分随性地点了个女生起来回答,那女生呆呆地说:“……法律?”
“——法律,有道理。秩序带来繁荣。”老师点评道。
然后他又随手点了个男生:“你认为人类社会的基石是什么?”
那男生显然被成泯面过试,被他云山雾绕谜语人的提问思路吓得硬直,紧张地说:“统治?”
老师宽容地说:“也不无道理。统治带来力量。”
思归忽然发现,自己心中有词语呼之欲出。
——她向自己的心底看去,在迷雾中寻觅自己的解。
“但我要的,并不是这两个词语。”成老师说。
“——它们太浅显了。”
然后他在梧桐树影里静了片刻,看着整个教室交头接耳的学生,道:
“上课吧。”
你不打算给我们答案吗?思归一怔,跟着起立问好,成老师简单介绍课程考核方式,并回答了没有课本的原因。
“不需要。接下来的学习生活里,多得是课本里找不到解析的问题。”他说。
“我希望你们在我的课上养成一种思维——你们要明白,书里永远有答案。但课本里没有。”
「课本里没有答案。」
思归莫名被这句话触动,抬头看向那个老师,却发现这位老师也在看着她。
——也或许是在看她身后的窗户,与窗外的梧桐。
下一秒,老师目光一收,走回讲台温和地问:“你们有人知道去年全球最大的工业产值来自哪个行业吗?”
“制造业!”有人答道,引发一阵笑声。
接着有人开玩笑般说旅游业,然后又有人试探着问:“互联网?”
成泯:“工业互联网去年的总产值是三千亿美元,确实是非常可观的。”
“第一个回答制造业的人其实回答得不能算错。”成老师道,“我们人永远立足于现实而生活——互联网改变了我们,却无法成为我们。再了不起的互联网创新也离不开它的服务器。”
下面一阵哄笑。
成老师说:“这也是‘实业’如此重要的原因。”
那一刹那,余思归恍惚间回到自己高中时代,去学农的大巴车上。
贺文彬在车上讲话的模样与这个教室重合。
——犹如为此刻而生。
“去年全球最高的工业产值,”老师说,“——其实来自半导体行业。”
归归愣了下。
“半导体的单产值约为六千亿,工业互联网的两倍,超过了去年全球GDP的10%。”
思归听着,成老师又问:“你们高中都学过吧,半导体是什么?”
有个男生大声道:“满足一定条件时,能在绝缘与非绝缘状态间切换的材料!”
“对,它就是我们用于生产集成电路的材料。”
他欣慰道。
“是当下工业发展水平的标志,也是这个时代,国力的象征。”
-
……
余思归听着课,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个‘成泯’的本职多半不是老师。
老师这个职业,其实会有非常明显的烙印。
所有老师说话、授课的倾向往往都很明确,他一开口,你就知道他要把你引到一个结论去。
但是这个神秘的‘成老师’讲课,却是在诱导你发散思维,仿佛想从学生这里要一个和他所讲的不同的结论。
想要一个全新的视角。
他十分随性地讲述IC发展的历史,讲述它规格的变迁,讲述贝尔定律。
贝尔定律是小型机之父戈登·贝尔早在1972年就提出的。贝尔作出假设:假定计算机性能不变,每过一年半,处理器的价格降低一半,单位面积上的元件数翻倍。
成泯讲完,微微一停顿,问:“同学们,你们认为这速度可行吗?”
班上同学交头接耳,归归看着姜骞,又好奇地看向成泯老师。
成泯老师则靠在讲台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下面坐的学生,旋即伸手点人起来谈观点。
“……不可行吧?”被点起来的学生试探道,“元件个数一定会触及工艺的极限。”
成泯随意地问:“工艺的极限是什么?”
“就是……能、能加工的精度的极限……”那同学说,又笃定回答:“那一定是有极限的。”
“是的。”
阳光在中年人面上刻出岁月的痕迹,成泯望着下面的学生道:“精度是有极限的,贝尔定律也从不是定律。它的实质,其实是集成电路行业的标杆……你们学微积分了吧?”
高中数学与物理向来会用到一部分微积分知识,在座的同学高中阶段都无一例外地接触过,思归也不例外。
成泯再次发问:“Limitation,极限,是在描述一个什么状态?”
思归在阳光里愣了一下,看着老师,不受控制地喃喃回答:
“……无限地趋近。”
-
「极限」,是对一个变量,不断靠近A点的趋势的描述。
——“求极限”不是抵达。
而是在永恒地向它靠近。-
…………
……
这个研讨课的前置课程上得并不长。
“现在收起手机、平板和电脑,还有你们带的任何一本课本。”这个老师道。
“我会给你们每个人发一个空白册子,一支铅笔,然后正式开始我们今天的研讨。”
成泯老师在助教桌上点了点,俯首向他的助教说了什么,助教一愣,推门出去,外面竟有个人候着,又手忙脚乱地扛箱子进来,给每个人都发了一本拍纸本、一套削好的铅笔橡皮。
姜骞翻着本子:“国誉的?这老师这么有钱的吗?”
归归却没啥感觉,压了压发的拍纸本棱角,嘀咕:“也许是卖不出去了呢。”
午后阳光明亮至极,这个老师笑眯眯地背着手,在同学间逡巡,确保每个人都收起了通信工具,并拿到了本子和笔。
然后他背着手,走到讲台前,笑盈盈地对大家说。
“今天,我想让你们来解决,人类技术史上,曾经出现过的一个问题。”
“电信号的放大。”
第一百一十九章
——那比思归上过的任何一节课都奇怪。
全班被封闭起来, 讨论一个技术史上被解决了二百多年,班上却无人了解的问题。
像是考试,又像是穿越时空的一场对话。
这个叫成泯的老师并不太参与他们的讨论, 目光带着丝玩味, 仿佛想看大学生能讨论到哪一步, 但却会忽然指点两句,切入点十分干脆, 三两句话就将他们问题的关键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