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归一听成老师点拨他们, 就知道他所说的一切都并非空中楼阁。
他的知识面宽广, 基础极其扎实, 称得上深不可测。
“成泯”不是教职工,难道是哪儿的技术岗出身?归归奇怪地想,却又认为这名神秘莫测的兼职老师, 较之技术岗出身的专家, 多了股难以形容的气质。
他提出的问题极其有意思,几乎立刻就会勾起学生的思路。但当学生们沿着自己的思路向下深挖,会发现他的提问极度刁钻:
那并非一个简单的原理。
——而是无数个实践的最优解。
在三十余人参与的大讨论中,余思归甚至觉得难以呼吸。
「太难了。」
她想。
而思归看着其他同学的面孔, 也能看见他们正触及极限。
知识的极限。思维的极限。
——十几岁的极限。
长达一下午的讨论课,下课时外面天光昏黄, 枝叶金辉流转。
下课前,成老师让助教把发下去的、记录了他们自己的讨论思路的拍纸本一一收起来,并布置了课后作业。
夕阳落照, 暮色四合。
他用手按着那摞拍纸本,在夕阳中说:“本周的作业占用大家一部分时间。作业是两本阅读, 请大家在阅读后反刍自己本节课的讨论内容,指出不足与优点。”
同学们都十分疲惫, 研讨课最初的新鲜感褪去,只剩大量用脑后的麻木透支感,听到作业不过是区区两本阅读后有人露出不愿读书,也不愿反刍的神色。
毕竟阅读作业是这世上,最没人愿做的作业。
成泯倒不在意,坦然地提自己的要求:“可以粗枝大叶地写,但是思考要细细地想。”有人说:“老师,我们其他课作业可多了——”
“没时间看——”
一节研讨课把学生与老师沟通的筋骨舒展开了,大家几乎都不怯场,又有人疲惫地大喊:“老师,如果没时间读怎么办?”
成泯不以为意道:“回头来上课,你们读没读我都知道。”
他这话说了没人信,大家一笑了之,各自收拾东西走人。
姜骞准备出门吃顿她喜欢的——吃麦麦的板烧鸡腿堡,思归则和盛淅约好了晚上一起自习,加上又要吃晚饭,一下课,教室立即走得几乎没几个人。
人一走空,树影如水。
成老师在讲台上独自清点拍纸本数量。
人一少,归归莫名地开始觉得这教室熟悉,抬头看教室天花板。
「我见过这里吗?」
她想。
夕阳摇散杨槐,天花板上石灰膏走线积着太阳,又汪着树影。
如一场落灰的、泡在雨里的梦。
-
盛淅来时已经挺晚了。
太阳落山,头顶星空初现。
他在教学楼下站着,叫思归下去时看上去挺开心的,归归看见他也觉得开心,跑下楼去,和他拥抱。
两人抱完,归归笑眯眯松开手,在星星与月桂树下笑盈盈地看着他。
少爷从自己的书包里揪出个毛茸茸的可爱小兔,道:
“送你的。”
龟龟‘诶’了一声,接过小兔子,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奇怪地看着同桌。
盛少爷想了想,说:“在图书馆看到有女生在玩,觉得你会喜欢,所以给你也买了个。”
“……”
“喜欢吗?”同桌不太好意思地问。
归归笑了起来,点了点头,按了按布偶鼻尖儿,又开心地举了起来。
盛淅哧地一笑,摸摸归老师后脑勺儿,示意她跟上来,出门吃饭。
周五傍晚的清华园人颇多,少年们在夜幕下舒展。
暮色下,有人赶去上晚课,有人骑单车出门兜风,艺术学院则在路边挂起色彩缤纷的易拉宝——归归凑过去看,周六有个平面视觉设计的讲座,拽了一下盛少爷,盛淅凑过来看了看,莞尔问:“你感兴趣?”
“有点儿。”
归归坦诚地说。
“主要以前从来没接触过,想看看他们的世界是怎样的。”
盛少爷弯腰,手撑着膝盖,在灯光下看了看易拉宝上的内容与时间,然后笑着问:
“那我们明天去听?”
“好呀。”归归笑道。
秋夜晚风微凉,吹得星星明灭如海潮。
思归扎着小马尾辫,一手捏着巴掌大的小兔,过了会儿又有点害羞,把小兔子藏在身后,与少爷手牵手。
少爷手掌非常温热,握住人的时候像一盏灯。
「我们会一起走多远呢?」
思归忽然不受控制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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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淅的车停在实验楼的柿子树下。
车里黑咕隆咚的。
盛少爷以眉骨抵着归归的额角,过了会儿,俯身与她亲了亲。
两人太久没亲热,从报到以来就找不到机会,一亲就很难刹住车;少爷亲吻时甚至总在咬她,思归脸都红了,气也喘不匀,在吻的间隙仓促出口气。
月光泼洒进来,柿子树枝头累累。
唇分,昏暗车室里,盛淅呼吸炽热,不受控制地以额头抵着她,又和归归两颊相触。
仿佛光是贴住女孩的肌肤都能解他的渴。
血气方刚,他尝到甜头不久,又被抑了太长时间。
“今晚我再把你送回来。”他道。
他声音压的很低。思归朦朦胧胧,疑惑地‘诶’了声,盛淅克制地说:
“你刚开学。”
归归立刻明白了盛淅的意思——他不会让思归夜不归宿,以免落人口实。
尤其是在大一,这个班集体的成员间来往还很密切时。
盛淅总想得很深,思归也不晓得这算不算优点。
他开着车带归归到外头觅食。
北京城金碧辉煌,灯火万里。
思归跟着少爷去吃好的,盛少爷总是有意识没意识地把她护在后头,又剥开虾虎,蘸上椒麻汁,放在她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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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保护我是一种习惯吗?
归归奇怪想道,下一霎却觉得酸酸软软的。
——像是心里溶开一粒柠檬糖。
“下午上课怎么样?”盛少爷在桌子对面问。
餐厅一看就很贵,头顶悬着和纸灯。
归归想起成泯老师的课,痛苦地叹了口气:“那个课好累。”
“累很正常。”
盛少爷说。
“学的东西都很难,我去年也是这样的。”
龟龟那一下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看着对面坐着的盛淅,想起去年他两地奔波,忽然十分难过心疼。
我们能走多远呢?
归归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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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吃完饭后回校。
思归在车上拿出手机,看班级群又有什么新幺蛾子,发现成泯老师布置的两本阅读篇目已经由助教发到了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