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雪半晌才呼出一句:“……不知道……”
阿十觉得肩头一片热意,都快把半湿的外衣烤干了。得,摸都不用摸了。
“你是不是受了风寒啊?”阿十慢慢后退一小步,靠在房间正中的大圆桌边稍微借了点力,伸手把他背上的刀卸下来了。傅红雪动了动,含糊地哼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阿十拖着他几步到床边,又说:“你先躺着,我出去看看。”说罢慢慢帮他除了外衣,摸着里衣的布料还是干的,他松了一口气,准备起身。
傅红雪晕得迷迷糊糊的,还能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外边……很危险……”
阿十弯□,安慰道:“你不用不放心我一个人的,我武功比你高。”
可惜傅红雪已经听不到了,他彻底晕了过去。
☆、第十六~十九章
(十六)
这个世界上能这样无知无觉放倒傅红雪的人还真不多,蜀中那位就算一个。
阿十叹了一口气,现在他是进退不得。傅红雪抓他的衣服用的竟然是死力气,他掰了许久都没掰脱,他也怕自己离了这间房间,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怪力乱神的事情。
他坐在床边,等。也只有等这件事可以做了,等待他醒过来,等待天亮,或者是其他。
刚开始是有浅浅的鸟叫,然后光线像水一样脉脉漫进窗子,一层一层又一层。从灰色到蓝色到浅白。只有没有入睡的人才能真正捕捉早晨微妙的,稍微透露出一些寂寞的韵律。
傅红雪人事不知,热度却渐渐退下来。融融的光从他的脸上一格格爬过去,衬得他脸上对比更分明,黑是黑白是白,像鸦翼上落了新雪。睫毛在眼底漏下墨黑的小弧。
他的睡颜安静得要命。
不是满足也不是放松,而是安静,轻而缓的水底。
你这样看着他,会觉得什么都不想要。
阿十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很久,他恍惚间生出一种自己也不明白的触动,像是捉在手心的蝴蝶扑哧扑哧扇动着翅膀,或者耳边突然隐约传来一声裂弦的琴音。
那种触动是暖的,活的,流动于周围的空气中,温柔得想要让人落泪。
他怔怔地看着他,然后弯下腰去。
天再亮一些的时候,傅红雪终于醒了,他看了阿十一眼,眼神还是失焦的,等他再眨眨眼,楼下的消息也来了。
他还攥着阿十的衣角,都揉成了一团,连忙放手说抱歉。此时门外传来规律的上楼脚步声。
小二毕恭毕敬地送上来,说是药仙赐的,指名给傅红雪。
他才知道原来昨晚带刀的那个就是几个月前名震武林,不管是老江湖还是初出茅庐的少年游侠都要说上几句的傅红雪,他们说他的招式,说他的灭绝十字刀,也说他离奇的身世。眼神都有一种闪烁的光,无论知道不知道,无论知道多少,谁都可以说说。
一代大侠杨常风、魔教公主花白凤、云天之巅公子羽、前武林盟主向应天、武林女诸葛明月心、云天之巅护法红花、小李飞刀叶开、孔雀山庄护庄女神南宫翎。哪一个不是拿起来就响当当的名头?
这些人竟然最终还要靠一个傅红雪成全。
谁都不是的傅红雪。
阿十窜出去开门,小二往房里偷偷瞧了一眼,傅红雪才坐起来,披着外衣,神情恹恹的,倒是那种绝世的气派怎么也挡不住。
真是开了眼了啊,他端着空了的盘子,欢天喜地下去招呼客人了。
阿十转过身,手里多了一瓶药。“人说是药仙送的。”他晃着那小白瓷瓶,
“人家可真是神通广大。”
傅红雪皱着眉说:“可不可能是他……”
阿十接口:“你怀疑是他下的手?”
傅红雪轻轻点点头。
阿十说:“昨晚搞鬼的一定是这所谓的药仙。”他没有继续说,只是打量了一下小小的药瓶,上书小篆“醉生”二字,他嗤笑道:“肉眼凡胎。”
傅红雪果真是中了这名为“醉生”的毒,既有醉生,何处梦死?
他们想到一块了。南宫博,不正是梦死?
很巧的是,下毒的人也和他们想到一块了。
药瓶的瓶塞裹着的不是常见的红绸布,而是棉纸,上面黑漆漆一行字。
——明日,商河东五里,恭迎。
恭迎。
(十七)
阿十下去跟小二打听,商河不算是大河,多浅滩,漕运不往这走,只有些打渔的船家。传说中的药仙的确是住在那附近,只是尚无人知道具体的方位。有人迷迷糊糊闯进去过,又迷迷糊糊被扔了出来,醒来时什么也不记得了。
这恐怕是有些阵法啊。
无间地狱有的是阵法。
他们雇了个船家,逆着河水往上走,沿岸怪石嶙峋,越走越窄,两边的桃花倒是越来越盛,熙熙攘攘不见绿叶,红得烧了人的眼。
路程不算长,他们走了几个时辰也没有眉目,桃林深处似乎没有尽头,只有挤挤挨挨,一大片一大片的红。天色渐渐暗下来,夕阳挂在前边的天空沉甸甸向下坠,暖红的余晖中传来虫鸣。
船家说这是鬼打墙,说什么也不肯往前了。二人不得已只能弃舟沿着岸边走。走了不到一个时辰,桃花突然渐渐变少,眼前出现一片绿意。竟然是一座不输孔雀山庄的雕栏画栋,沉浸在一片浓雾和阴翳中,森森透出些鬼气。
不巧夜里又落了雨,傅红雪跑到屋檐一看,上面苍苍一个匾额,题了“夜雨山庄”四个大字。阿十凑过来一看,笑道:“哟,还真巧,夜雨夜雨,何不进去避雨?”他扯动嘴角,说罢敲起了山庄的大门。
半晌才听到一个妙龄少女的声音应着“来了来了”,傅红雪按在刀上的手松了,厚重的暗色大门骤然拉开,一张绝世的脸迎着月光。
眉目比月光更轻柔,眼神比月光更清冽,白衣比月光更皎洁。
翠浓。
傅红雪倒退了几步。
阿十没有动,这个人无疑是翠浓的脸。不同于明月心的,明月心有张神似翠浓的脸,面前这人不一样,她不止神似,也不止形似,阿十甚至可以断定,如果翠浓那天活了下来,长到如今,无疑就是这样的一张脸。可是他依旧没有动。
傅红雪深深地呼吸,才颤抖着发声:“是你吗?”
少女怯怯地往回缩,说:“什么是我不是我,我就是我呀。”她虽然害怕,却也没有逃开,这一点也像极了她。
傅红雪讷讷地叫了一声:“……翠浓。”他甚至有些脸红了。
少女歪着头瞅他,问:“翠浓是谁?”
傅红雪噎住,手足无措。这时阿十把他拉到身后,问眼前的少女:“这里可是药仙的住处?”
“药仙?我不知道什么药仙……这里是夜雨山庄,你们识字的。”少女回答得很坦诚。她说:“你们是来避雨的吗?”
傅红雪刚想说话,阿十拦住他,笑道:“是啊,劳烦姑娘了。”
白衣少女笑道:“不麻烦,好长时间我都没见过生人了。”她吐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