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颇为惊疑：“几时的事，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说：“那时你娘刚去世，你身体时好时坏，后来生了场大病，病好以后便被少爷接走送人，似乎那时便将我忘了，加上那时年纪小，直到后来我再遇到你，你再无我的半点印象。”

“这么说来，龙修月果真没有骗我。我和龙家，真的渊源颇深了。”

“你是大少爷的儿子，这是当然。”f

我摆摆手：“我不是说这个，听说你前不久成亲了，恭喜啊，什么时候把我‘婶婶’带来，也让我一睹芳容？”

他恶寒地看我：“我家秀秀可是年方二八的美少女，你敢叫婶婶！”

我哈哈倒在床上：“年方、年方二八配你这个三十多岁的大叔，人家亏了都不知道哈哈哈哈。”他一脸青黑地骂我臭小子。

当晚方穆真过来陪我吃饭，说了些外面近来的状况，全都不痛不痒的，看起来真的又要进入短暂的太平世道了。当然平静从来都只是表面的，江湖若是真平静了，还能称做江湖么。

“不过它杀和裳锦还未被找到，所以短时间内你还得在这呆着。”

我问：“那当时我那替身怎么弄的？这么多人都相信了。”

“当时你的剑是真的，老板把它杀和替身放在一起，后来又偷偷将它拿回来咯。所以剑和秘籍，现在仍旧是他们最热中的事物。”

我哼哧道：“可惜那秘籍谁都得不到了，不然我还真把它扔出去呢。”

他叹气，然后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对我道：“对了，上次有个陌生人来找你，把我吓了一跳，当时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你‘死’了，他却跑来龙记，非要见你不可，我把他赶走了。”

“什么！”我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想到凌凇，“他长什么样子，龙修月的态度呢？”

“长得……还不就那样，平淡无奇的脸，我试探过，也没武功，至于老板，我忘给他说了——”

凌凇擅长易容，很可能是他，我按住方穆真的手：“这事别告诉龙修月。”

他为难看我，半天才答应下来。

“那个楚漓后来怎样了？”

“不知道，我们和天阴教对手的时候根本没见到他。”

“如此甚好，至少我现在活着，说明他也还没事。”

“你——你真是顽固不化！”

“还好啦一般般。”我夹一口菜送嘴里，又刨一口饭。他笑我：“你真是几百年没吃东西了，饿死鬼似的。”

方穆真现在也还不知，后来许多年他和凌凇的纠缠不清，多因他今日与我的妥协。

听说龙修月本来是千方百计地要找到凌凇，把他关起来不让我与他有见面机会的，而唯一一次能找到他的线索，都断在了方穆真的手里。

方穆真后来一脸怨愤地从漠北跑回来，说要找我算帐，结果当天晚上就被凌凇追上来，折磨得第二天一整天都未能下得了床。

又过了一天龙修月左手抱着言儿，右手提着一个方穆真，把两人赶出我家大门，我站在里边抱着环儿，朝他们哈哈笑着说拜拜，凌凇说下次再来看你，龙修月说永远都别给我来了。方穆真说别以为老板在我不敢对你动手，凌凇说你再不走以后都别想离床一步。

看方穆真被他欺负得，我笑得气都顺不过来，环儿差点被我给掉到地上去，在认识凌凇的许多年里都不知道原来他竟然有这样霸道的一面，龙修月说都是你招的好事，然后他又过来给我捶捶背，问好些没有，再问有这么好笑么，那两个小混蛋下次再来我们就搬家。我说好好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凌凇送给方穆真的，龙修月便使劲地看着我再不说话。

全都是后话了。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把我还活着的消息泄露出去的，龙记很快就不太平。

我躺在床上看着龙修月：“把我交出去不就好了，他们那么多人，整个江湖，你再厉害又何如，能与人家抗衡么。”

他抱着我剩一把骨头的身子，两手一紧，凛冽看我：“你再说一句看看。”

我哎了一声，叹一口气再不说话，我究竟造了什么孽，到最后还是武林公敌。

龙修月说：“谢锐已经找到了驭濯的师傅，你一治好，我们就离开。”

我问：“龙记呢，你真不要了？”

他认真望我：“我决定要你的时候，就不准备再要它。”

我禁不住傻笑起来：“第一次有人愿意为了我做最大的放弃，我太开心了龙叔叔。”

他“哼”了一声：“这个买卖，我可是赔了。”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伸出手去抱住他的头，在他额头上使劲吻吻：“你赔了，我赚大了，你赔得甘心情愿，我赚得死也值得。”

可是我依然担心，一尸三命。我死了又如何，这么多年，生死不知何时已经看淡，可是我不想凌凇死，当时我为救他，才与他服下同命蛊，虽然知道只是权宜之策，却不想这么快就要害他。

我更不想龙修月死，他本是那样快意人生，为钱为势为自己不惜一切的人，却要为我放弃他的所有甚至生命，我怎么忍心。

他似看透我，抚上我脸颊，小声说道：“你不会死的，我也不会，我们要一生一世在一起。”

我说：“好好，一生一世白头到老，等你老了姿色没了我也不会另结新欢你要放心。”

他捏住我耳朵，我痛得哇哇叫起来，龙修月藐视地看我一眼：“等我老了姿色没了，你还不一样是个干巴巴的老头，除了我谁还会要你？”

我开始幻想自己能下地走路，变成许多年前的那个自己，世事无忧，又想着许多年后，我和龙修月住在某个有竹林溪水的地方，江湖与争乱再与我们无关。每日每日，就像当初我和师傅还在一起时那样，生活简单却又如此幸福。

我再没向谁问起师傅的事情，师傅是个单纯的人，虽然我小时候他就喜欢用拳脚来解决问题，师傅会躺在院子里晒太阳，会讲起他小时侯，远远地看着他英俊风流的大师兄，他小时候，希望有一天也能和他并肩而立，与他共同制敌。

那时的时光那么长，师傅抱着我在林间的路上走着，绿荫里落下金黄色的光斑，师傅说，总有一天，你会和大师兄一样，会长成人人倾慕的翩翩少年。

我抱着师傅的脖子，我说我才不要和他长得一样，我要长得和师傅一样。

师傅就使劲拍了我的屁股，把我打得生痛。

师傅说，你要记住，永远不要踏足江湖，离硝烟战场最远，才最可能幸福。

我点头，我只要和师傅在一起。

师傅说我是个小傻瓜，阳光落在师傅的肩头，我伸手接住，它又落在我手心。

那时候的龙修月还是个长得几分像女生的秀致少年，那时他还会玩劣不羁地从镇上跑来我家，会捏着我的脸很嚣张很得意地说，这小猴子怎么还丁点大，一点不见长。

旧日的时光一一远去，师傅是个正直的好人，所以他无法原谅自己的徒弟变成杀人恶魔，无法原谅自己，抛下他远走不见，害他终入邪途，杀人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