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凉青梅下(60)
程景寒小心翼翼地替她掖了掖被子,无声守在榻前,只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这般静谧沉静,就到了地老天荒。
渺渺青烟自铜炉里袅袅升起,迷蒙了他的身影,丝丝缕缕,好似九重仙境。
薛泽山缓缓行至帘前,透过其间缝隙看他。
程景寒平日里是多么谨慎细微的人,竟是没能察觉到行来途中还碰落物什的他。
薛泽山无奈摇头,禁不住弯了嘴角。
子书这小子,到底还是没能逃出阿芜的手里,让她给抓住了心。
薛泽山又是一阵摆首,折身离去。
屋内仍旧是青烟渺渺笼罩,迷离朦胧,岁月静好。
程景寒盯着薛平芜的面容,侧脸沉静且专注,面如冠玉,眉眼如画。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的唇畔缓缓扬起一个弧度,无奈且温和。
也是在此刻,他终是拉过她的手,拇指轻轻地在她的手背摩挲,然后,缓缓阖眸垂首,落下如同落羽一般的一吻。
他的掌心是柔软的冰凉,程景寒为这冰凉不由微微愣怔,而后轻轻覆上了自己的另一只手,将她的手彻底地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直到她的手上染上了他的暖意,他方才将她的手复又放回被子里,缓缓起了身。
停滞片刻,他终是折身离去。
复又垂下的珠帘轻轻晃荡,发出轻轻地清越声响,仿若这静谧之中的微波,搅动潋滟之后,又是归于一片宁静。
其后,又有几个医术高明的大夫被请来,给薛平芜诊脉。
只是,终是无果。
诊脉过后,大夫们都是无奈摆首,以示自己的无能为力。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薛平芜没有丝毫醒转的迹象,而他们的心也是一点点地沉入了湖底,沉闷且压抑。
但是,事情总是接踵而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货船那边出事了。
程景寒紧蹙了眉,连阖上了眼也难得沉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伸手缓缓抚上眉心,因近日的操劳,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疲倦的沙哑,像是风起时细沙摩挲的酥麻。
从货船那边逃回来的人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额角唇角皆是淤青,伤痕累累,格外狼狈。
他捂着受了重伤的胳膊,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交代:“那边的人发现我们了,十几个兄弟,全都被他们给抓了,我……我也是好不容易才跑回来的。”
程景寒闻言仍旧是紧闭着双眼,眉头不展,他说道:“恐怕你能回来,也是他们有意为之。”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终是睁开眼眸,缓缓站起身来,“这一路你也是辛苦了,过一阵子我便让人带你去医馆罢。”
那人的谢声响在身后,可程景寒已然是无力去理会了。
他提起衣袂,迈出门槛,往外而行。
天气已是晴朗无云,地面的积雪也渐渐消融,化去了之前的晶莹雪白,仅留下一处处的水迹。
程景寒提衣而行,眉头仍是紧蹙,是化不开的沉思。
倏然,他停下了脚步,缓缓回眸,看向身后亟亟追来的小厮。
因为跑得太急,到他身前的时候,已然是气喘吁吁。
“公、公子,有人送来了这么一封信。”说着,小厮便是将信递上,送到了他的手里。
信上并未署名,故而也不可知是何人送来。
联想到今日所发生的种种,程景寒的心里顿时有了几分思量,故而当他缓缓展开信纸,看见上面所写时,也并无任何的惊异。
他的面上毫无波澜,只是平日里温润如玉的他,竟是面色冷凝,淡漠如斯。
小厮为他这般变化不免有些发憷,待他再抬首时,只见到程景寒渐渐行远的身影了。
他的背脊挺直,仿若落落青松,哪怕积雪覆身,亦是挺立笔直如斯。
程景寒的每一步都行得格外艰难,可却又坚定。
他的眸光淡宁清远,却又像是掩盖住的惊涛骇浪。
十二年前……
又是十二年前。
那是他不愿去触及,却又不得不去触及的沉痛过往。
只要去揭开,便是他鲜血淋漓的伤口。
可到了如今,又怎能不去揭开?
这一次,不仅仅是只关乎于他了,还有阿芜。
所以,哪怕是伤痕累累,鲜血淋漓,他也要去了。
程景寒手上的力道渐渐地加大,而他手上的一张薄薄的信纸也渐渐地被揉捏成团,不见先前形状。
他会去的,赴这一场鸿门之约。
杨丞相,杨志忠。
作者有话要说:
卡在中间的小小糖粒上差点吐血_(:з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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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你们在我低迷时的相伴。
我爱你们。
笔芯。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长安城内,一辆马车缓缓而行,最后悄然而至于杨府后门。
有下人躬身向前,轻轻撩开了垂在车前的帘子,而随着帘子缓缓的拉开,那人也是提衣而起,不急不缓地走下车来。
“程公子,请吧。”身侧的下人展开一臂,伸手为他指引了方向。
程景寒徐徐转身,顿了顿之后终是提脚而起,跟着那人往内行去。
杨志忠已然是在正厅候着了,煮了一壶上好的竹叶青,浅尝轻酌。
见他前来,杨志忠喟叹出声:“好久不见了。”顿了一顿,他轻笑,唤出了那个他久未触碰的称谓,“墨少爷,墨子书。”
时隔多年,程景寒再次听到这个称谓,竟是自杨志忠的口中,此时此刻,不免让他生了几分压抑的愁闷。
他的内心虽有波澜起伏,可是面上却是依旧沉静如斯。
他的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未对他的话有丝毫回应,只抬眼出声唤道:“杨丞相。”
杨志忠笑而不语,伸手一指旁边的檀木椅,示意他坐下。
程景寒也未多做停滞,撩起衣摆,缓缓坐下,直入主题:“不知杨丞相邀我前来,所为何事?”
然而杨志忠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不急不缓地拿起了身侧桌案上的茶盏,缓缓吹了口气,浅饮之后方才作答:“自是为了,你我之间的事。”
闻言,程景寒无奈一笑:“程某不过一介草民,身份低微,又怎会与朝中大臣,扯上关系?”
程景寒一直对他的真实身份避之不提,而杨志忠倒也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只摆首笑道:“若墨少爷不喜老夫这般称呼,那我便还是如他人般,唤你一声程公子罢。”
程景寒闻言,并未言语,只拿起茶盏,浅酌一口,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