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凉青梅下(65)
薛平芜已是疼得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又在此时听了他这番话,再联想到先前那令她无比愁闷的种种,一时间也是来了脾气,紧抿着唇未曾言语。
程景寒见她竟如小孩子般使了脾气,只得无声摆首。
待老大夫将她脑后的伤口处理好时,薛平芜的整个脑袋都被白纱缠绕得肿了一圈,模样甚是滑稽,连平日里佯作清冷严肃的棠溪见了,面上也有些绷不住,险些笑出了声。
而程景寒眼底,也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薛平芜见状,顿时就皱了鼻子。
感情这些人都是这样来欺负她的,好歹她现在也算得上是一个病号吧。
怎么能随随便便欺负病人呢?
薛平芜越想着,心底就越来气,到最后,竟是忍无可忍,直接扯过被子蒙了头,闷不做声地佯装睡觉。
隔着一层厚厚的被子,连外边的声音都是闷闷的。
她听见了老大夫起身的声音,然后又是一串零碎的脚步声,直到最后,是房门阖上的声响,室内随之陷入了一片沉寂。
估摸着屋内也没人了,薛平芜暗自松了口气,一把将压在身上的被子。
可是视野里一触到光亮,那人的面容也渐清晰在眼前。
他仍旧坐在榻前,定定地看着她,眼眸带笑,连薄红的唇角,都扬着一抹欣悦。
薛平芜稍稍垂眸,视线落在了他的唇上,顿时间,脸上浮起了两片红霞。
然程景寒却未与她想到一处,只当她嫣红的双颊是因闷在被子里未喘得过气,无奈地轻笑出声。
他这一笑,薛平芜更是羞恼了,皱鼻子时险些将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她贝齿轻磨,愤愤道:“你……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可程景寒闻言,却只是眉梢微扬,是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
似是愉悦,却又带了几分似挑逗的意味。
薛平芜实在是气不过,险些吼出了声:“我是江湖儿女,不懂你们那些弯弯绕绕的,心里有什么话也藏不住,就会直说,我……”
她的这一句话还未能吐出,便被程景寒以指按唇,缄言口中。
“我心悦你。”
程景寒与她的距离分明未曾有丝毫的拉近,可是薛平芜却觉得,他眼中倒映的那个自己,是越发清晰了。
薛平芜忍不住一愣,为他一言震得紧张地一咬唇,可唇齿相碰处,却是他修长的指。
薛平芜也未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力道,故而她这一咬,力道定当是不轻的。
可是眼前的程景寒,神情却未有丝毫的波动。
他看着薛平芜着急地拉过他的手细细查看,又担忧地嘟了嘴轻吹,眼底的笑意愈深,流溢间,是如同三春溪水的温柔含情。
薛平芜见他手上的咬伤已然泛起了暗青,顿时生了几分懊恼,连音色里都带了浓浓的委屈歉意:“疼不疼啊?”
然而她一抬手,整个人都是跌进了他柔和的眼波。
他唇角笑意愈浓,只轻轻摆首:“不疼。”
目光再次相汇之时,薛平芜也拉回了几分神思,染上了几分羞赧。
她自是知情为何物,得到子书哥哥的喜欢也是欣喜难掩。
只是……
似看出了她的忧虑,程景寒出声道:“我与清怡的婚事,已然不作数了,我会以兄长的身份,为她令择佳婿。”
他此番携清怡回程家老宅,一是为了探望程家二老,二来也是去解除他与清怡的婚事。
他本就不是真正的程景寒,这些年为程家所做的一切,已是能还程家的恩情了。而清怡,也会有属于她自己的一份姻缘。
听闻,薛平芜眼底的笑意是愈发加深,情难自禁时,竟是在他薄红的唇上,轻啄了一下。
好像,和那次的感觉不大一样。
上次,是温软的。
这一次,带了微凉。
程景寒虽知她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还是为她这一举稍有愣怔,待缓过神来时,已是被薛平芜察觉了耳尖的那抹红晕。
“你怎么脸红了?”薛平芜看着他,问道,语气里竟是带了几分戏谑,“我是个姑娘家我可都没脸红。”
程景寒抬了眸,定定地看着她,眼底似有微光明灭。
她等着他开口说道,可未料门外的响动将这一室的温情打破。
“公子。”荣桓躬身门外,唤道。“来信了。”
闻言,程景寒忍不住微蹙了眉头,然后细致地为她掖好了被子,方才起身出门。
“长安那边的?”程景寒提了衣摆,沿冗长穿廊不急不缓而行,问道。
荣桓落后于他半步,回答道:“是皇宫来的。”
程景寒顿了步子,微微阖眼,只轻轻颔首。
却未展开那一封书信。
※※※
窗外,又是纷纷扬扬飘起了细雪,更为这银装素裹的世界,覆了一层剔透的薄纱。
寒气渐入室,尽管屋内有暖炉燃起,也未能完全抵挡住这一份冬寒。
程景寒拢了拢肩上的披风,继续查看这几日的账本。
因回老宅的这几日,他已是耽搁了不少时间,若再不细察,怕是会有滔天的漏洞。
烛火轻轻摇动,明灭间,程景寒眼睫微动,看向那不知是被风吹开还是被人有意推开的窗扉。
看着那好似空无一人的窗外,程景寒无奈轻笑,他垂了眸,复又翻了一页,而他的声音,也如这书页翻动时的温润,似风过竹林,带过一阵窸窣,扰乱一潭静水。
“阿芜,别闹了,外边凉,进来罢。”
薛平芜一听,知自己这是已被发觉,不由得生了几分恼意,闷不做声地从窗口翻入,皱了鼻子。
“因为你露出了发髻一角。”程景寒执卷垂眸,似仍在细致查看账本,声音轻和地为她解释道。
闻言,薛平芜赶紧摸了摸自己的头。
她出来之前,特地让棠溪给自己梳了一个新的发式,可没想到,竟是让她就此暴露了行踪。
算了,她还是不学那些寻常女子,为悦己者容了。
可是程景寒手指微动,再翻过一页时,又是说道:“棠溪的手艺,还挺不错。”
薛平芜心思一转,扑到了他的桌案前,咬咬唇问道:“要不我也帮你梳一个?”
因已是夜里,他的青丝散开,如同上好的丝绸流泻肩头,薛平芜看着,着实是手痒,想要摸上两把。
程景寒轻笑出声,仍旧将视线停在书卷上。
“随你。”
于是薛平芜就胡乱捣腾起他的头发来。
只是哪怕她将他的一头青丝弄得宛如鸡窝凌乱,程景寒也未曾将心思悉数移到他的身上。
薛平芜坐在一旁静静地看了他一阵,委实觉得无趣,便硬声硬气道:“我走啦。”
然而程景寒只道了一句:“时辰是不早,早些回去歇下罢。”
薛平芜愤愤地走到窗前,又是强调了一边:“我真走了。”
程景寒默不作声地微微颔首,连视线都未从书卷移开,停留在她身上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