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顿了一下,叶百曦又开口说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个样子,跟个木偶似的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现在的世道同以前不同,你也要自己多长点心啊。”
青年将士毫不在意,直爽说道:“我又不是那些心眼多得像筛子一样的文臣,知道那么多做什么。我是兵士,兵士只要清楚自己效忠的是谁就可以了。”
叶百曦张了张口,最后却只说出一句:“总归你也要看好自己的性命,再谈效忠。”
青年将士笑了。
这次剿匪可以说是大获全胜。裴樱桃到了城里也不骂骂咧咧,倒是仰起头做忠臣烈士装。因为是一群小姑娘小伙子,倒是引来围观百姓的不少同情,都觉得红巾匪应该也不坏。
其实他们也确实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除了之前鼓动民众来府衙闹腾叶百曦这个叶氏余孽之外,红巾寨在这之前几乎毫无存在感,也不打劫也不扰民,估计着裴樱桃要么就是手头有钱要么就是另有生计。甚至连之前鼓动百姓来府衙闹腾的事情,是不是裴樱桃这个没学到裴红巾一点精明的高龄女娃做的都不一定。
审讯裴樱桃的时候她果然对府衙前几日发生的事情毫无所知,甚至连叶百曦到来的消息也是“听传闻”来的。但是具体问她是谁在哪里说出来的传闻,连她自己都记不太清。
不过她看上去和知府倒是却是不像有勾结——她被推上公堂的时候,嘴里基本上只出现过三个名词:“狗皇帝”“狗官”“走狗”。
这骂句一出,公堂内外都是寂静无声。
知府不敢当众审问下去,怕她再说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所以只好把她暂且关押。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派了人去叫了叶百曦,然后准备继续提审裴樱桃。
金甲卫被临时借调,代替三番五次出纰漏的知府衙役。结果去提人的时候,叶百曦发现了意外的一幕。
裴樱桃被独自一人关在了一间杂物屋之中,打开门的时候,月光下她的脸竟然泛着晶莹的光芒。
叶百曦觉得自己并没有看错——那是泪光。
他想着:毕竟只是女孩,到了这种地步也会害怕吧。
然而裴樱桃看见他的出现,却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甩去了残余在眼睫之间的水光,问道:“怎么?那狗官要秘密处决我了!?”
叶百曦低声说道:“你安分一点!裴将军把你养大,悉心教导你,不是为了最后让你这么毫无意义地去死的。”
裴樱桃眼睛一酸,差一点就又流下泪来。
但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夜间的审讯自然不能在公堂。由于各种顺理成章的原因,府衙的大堂永远都是面对着府城里数一数二热闹的大街,这时候若是大张旗鼓开堂,很容易惊动附近的百姓。
审讯是在后堂进行的。
知府拍动惊堂木,叫道:“裴樱桃!你鼓动百姓扰乱府衙,到底有何目的!?你身边还有那些同伙,犯下过什么罪行,还不从实招来!?”
裴樱桃眼眶还微红,神态却比白天镇定了许多,说道:“什么扰乱公堂,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裴樱桃乃是叶家军之人,我叶氏门人遍布天下,狗官你是抓也抓不尽,灭也灭不完的哈哈哈哈哈!”
说完,她还挑衅地看了叶百曦一眼。
“执迷不悟!”知府再次敲响了惊堂木,欲要挫掉裴樱桃的锐气,说道,“叶家军早已兵败冀北,分崩离析。车臣领叶家军残部归顺陛下,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你暗中聚集乱兵,是自己有私心吧?”
裴樱桃说道:“我生是叶家军的人,死是叶家军的鬼。狗官,任你怎么说,我问心无愧。”
“大胆!”知府喝道。
“你叫这么大声,声音大了不起吗?”裴樱桃却根本不听教,转过头来猛然望向了叶百曦,“叶大人——哈,叶大人!叶百曦,这话我只跟你说:裴将军对我恩重如山,我败得如此窝囊,确实是丢了她的人,我自会向她请罪!可是陛下——你呢!?你对得起陛下吗!?陛下本应是千古英主——可是他的头......他的头都被那伪帝取走了!!??你对得起他吗——”
她的神色狰狞,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扭曲。
叶百曦只觉得耳朵都被那尖叫震得有些刺痛,朗声说道:“裴樱桃,这天下不是一家之天下!更不是一人之天下!”
裴樱桃说道:“可对我来说,陛下即是这天下。”
然后她吐出了一口鲜血,人就那么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金甲卫赶紧去检查,却发现裴樱桃已经服毒而亡,死得不能再死了。
“怎么可能?”他低声呢喃道。
然后他告诉了知府和叶百曦:“她已经死了。毒药藏在牙缝中。”
裴樱桃自杀身亡,整个事件似乎又陷入了死胡同。
青年将领最后来告诉了叶百曦他的调查结果:“捕获的时候就例行检查过,裴樱桃身上绝对没有毒药。卫兵一直在守着杂物房,但是不能排除中间有人通过别的途径跟她有过交流。毕竟,这里的地形我们都不熟悉。”
叶百曦点了点头,又带着青年一起去关押裴樱桃的地方巡视检查了一番,果然发现了有可能和被关押者对话和传递物品的空隙。
“当时金甲卫始终守在一旁,作案者绝不可能像我们一般地转悠寻找,否则一定会被守卫的兵士发现。所以这个人必定对府衙的地形非常了解,从一开始就知道此处的情形,才能从容作案。”
青年点点头,对叶百曦的判断表示赞同。
“这人应当是府衙中人。我们开始搜查吧。”
金甲卫此时已经从衙役手中接管了府衙,知府虽然有一定不满,但最后也没有多说。此时叶百曦要搜查府衙,自然简单许多。
如此把府衙的人手都梳理了一遍,青年将士越发疑惑起来。
“府衙的守卫很严密,看情况确实没有人能在那时候接近牢房。但是这就很奇怪了......”
叶百曦摇了摇头,说道:“并不奇怪。考虑到府衙里有内奸这种可能,我们尽可以假设,这内奸不止一个。何况,这其中还有一个人,是可以掌控全局的。”
“你是说......”
“我什么也没有说。”叶百曦笑了起来,“有些话是不能轻易说的。不过,府衙之中确实有些问题,这一点却是不需要怀疑的。”
调查了几日之后还没有查出内奸,金甲卫却是已经需要归营了。
青年将士心中虽然还有些疑虑和担忧,但是叶百曦神态坦然,他便也信任对方的判断。这日士兵全部集合之后,他就到了叶百曦门外意欲告别。
叶百曦正在看信,听见敲门声就把信件收了起来,说道:“进来。”
青年将士说道:“我要归营了。”
叶百曦点点头:“保重。”
青年将士盯了他半晌,才说道:“大人......您也保重。”
然后便行了个礼,退出了房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