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逗你呢,”我惊魂未定,完全不懂他来哪出,“因为知道这种佣人的活,你不肯做。才故意说了逗你。”
“嗯……那时候的确不肯,”他抬头对我笑,这孩子不好看,真的一点都不好看,我没道理不舍得。“可是,财主哥,除了佣人之外,还有一种情况,我会愿意给你洗脚。”
我嗓子哑了,石头说那就是给自己喜欢的人,给自己喜欢的人啊。
我猛地把脚缩起,石头盯着我,清澈的双眼透明到直看入心,你能不能不走?
我咯咯阴乐,石头皱着眉头,“不许你这样假笑。”
居然被他看穿,咯咯,我继续练功,阴恻恻鬼魂附体,“是想我不走,还是想我带你进城?从此吃香喝辣。如果错过我这个财主,会后悔吧?以后都不可能遇上第二个,是这么想的吧?”
石头惊讶地挑起眉头,猛地站直,“我怒了。”
“你怒个毛啊?”咯咯,我笃悠悠讨人厌。
“我每根毛都怒了!”他跳起来,扒拉扒拉抓过吊在墙上的军旅书包,从里头翻出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玻璃纸,全是我喂他吃的糖果。
他铺天盖地扔满我脸,“我恨你,你记住,我恨你了。”
……饶了我吧,我绷不住被这么舞台剧的词给逗乐,还绷不住一把搂他过来。
我活到今天,真真心心地说,你乖乖的,我有空回来看你。
石头也真真心心地说,死去吧你——人渣。
第11章
同一辆车,载我离开,我透过车窗看沿途风景。
道别的时候,十二眼眶红了三次,却最终一滴眼泪都没掉下,我懊恼地心想,他妈的,他肯定讨厌我。
而小五,小五,你让你家大妞别光顾着打扮,去学做饭!学种地!往后嫁给石头做媳妇,要好好把持家,必须的。
嗯,是了,神龙摆尾偷学到手,回头也唬弄唬弄人。
……窗外掠过的每棵树都很像石头以后要娶回家的大妞,虽然我没见过她。
……每棵大妞都渐渐模糊。焕发水波潋滟的美。
“拿去,”坐在身边一言不发的男人扔来手帕,我惊诧地摸到一脸水,“我不要哭泣的儿子。”
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哭了。
“擦干净,关上车窗。”我爸疲惫地揉着额头,“小妍说得很婉转,城,你听好,往后就当没这一段。”
我看看前方,闭上眼,心思不受控制,它自己,绕开我,抛弃我,背着我,想象出另一番旅途,想着,想着,然后瞬间心头明亮。
那些点滴,那些甜蜜和痛楚,那些像我又不像我的快乐和失控,都在那人身上看到。想到他也许就是擦肩而过的那个人,觉得世界真是不错。
既然那人肯为我洗脚,我干吗还巴着轿车不放。
我一吸鼻子,我爸专注地审视我,换来我一句,“爸,趁年轻,你再领养一个吧。”
我爸眼都瞪圆了,我也知道这话说得不厚道,可是,不管领养的算儿辈或孙辈,都因为,“我没法做你想要的儿子了。”
“……那很多东西,你都没了。”我爸沉默良久,开口。
我也沉默,最终能笑得坦然,“嗯,以前吧,真觉得没法想象失去你能给我的那些,补丁破服,穷乡僻壤,日子哪还能过。可你放逐了我,我就看到日子的另一面,我这人大概挺贱的,草根生活那么自在。”
一片静默中,我腆着脸,说,那什么,我也不跟你开口要啥了,你就把包里那盒巧克力,拿一颗给我呗。
我爸还真不含糊,真的只给一颗,可怜巴巴的。
车停在路边,他看着我打开车门,“你让后头那个追车的赤脚孩子别再跑了。”
我笑着,阳光普照,“我留下了,他当然不用再追。”
我爸哼了一声,摔上车门,看都不想再看,那么大一颗头,丑死了,你就迷上他?
我把巧克力递给石头,我以后再也喂不了你好吃的糖果,这是最后的唯一的,我把它给你。
石头骺着背喘气,“我就知道。”
我这个人,以前没爱过,心里可能存的很少。
嗯,石头舔着巧克力,走来搂着我脖子,那些爱,可以爱人的爱,我心里有,我愿意分给你。
第12章
芦苇花,白絮绵绵,飘在小水面。紫红的桑椹果酸甜迷人,沿着蜜色的肌肤滑到锁骨。
我躺在稻草地,石头笑开宽宽嘴,麦穗编了鞋,骚骚……
“难听死了!”他大字型扑打我,“不要这么叫啊——”
“对了,说到这个,你的学名究竟是什么?”我总得在死前,晓得老伴叫啥,怎么说也算知识分子读书人。
石头黑着脸,扭扭捏捏老半天,心不甘情不愿小声告诉我,“……符骚。”
嗯,那什么,有时候,人的全名不重要,记住代表性字符就足够。
懂我意思,对吧。
“不要再叫了!我没有学名,没有!爹,我讨厌你————”
第13章
我一直是你的乖孩子,即便那些年里,你迷茫我胆怯。
《番外——俺终于进城lia~~~~~》
在一起的第五个年头,我带着石头回家。
而所谓的家,已经是个空壳子。我留在冼河镇的第四年,我爸那两口子离了婚。
虽说原因是我爸搞上小秘书,可我无法说服自己丝毫不干我事。
我不愧疚,但难免心疼我妈。
直到她跟着一做生意的嫁到美国去,临行前来冼河镇看我,身边那秃头老伙计,我一眼就讨厌,“奸商,怎么看都是!”
“你当你就是好人!”我妈恼怒地敲我脑门。
石头远远地躲在一棵树后。
“你让他过来,”我妈回身打量,那颗大头“刷——”地缩没了,一双泥巴手却把树干抱得更紧。
我和我妈都忍不住笑了,“真的,让他过来吧,气也在这几年里气完了,这一走,也不知道多久回来,”我妈深深吸气,“让我见见他。”
石头用当初降了我的孩子心孩子眼,顺利拿下我妈。老太太临行前舍不得的变成他了,“城那个臭小子,不学无术,现在还变成穷光蛋,你可不能丢了他啊,除你没人还要他了。”
“全国人民都稀罕我!”我震怒。
石头歪头看我,呵呵傻笑,“穷鬼哥~”
我说没你这么势利的人了,以前看星星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财主哥,现在我落魄了,你不能这么挤兑人,“叫我名字来听听。”
除了刚认识那会儿,就没再听他叫过我全名,那含含糊糊的口音,说真的我挺想念。
石头大脸涨红,“啊啊”老半天说不出口,我妈受不了了,说你们绕了我年老体弱经不起这份刺激,“城,离婚的时候,你爸把房子归了我,”她重重叹气,摸出一把钥匙放在我掌心,扭头想忍,却还是抱着我哭了,“儿子。”
那天晚上,石头一直象小哈巴狗似的围着我打转,努力逗我笑,我交握双手,感受着掌心厚厚一层老茧,是这些年的生活带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