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摸摸鼻子,小声道:“师尊让弟子潜心法术,认真完成功课。”
“还有呢?”
“还有……”谢衣扁了扁嘴,“不要整日缠着师尊。”
“既然记得,怎么还一直跟着为师?”沈夜眼睛盯着他的手,示意他松开自己的衣服。
谢衣只好放开手指,还上前拉了拉,将衣服弄平整:“好了。”
沈夜点点头:“你倒是细心。”
“应该的。”谢衣笑了,又朝他撒娇,“师尊,我跟您一起去神殿好不好?”
沈夜哭笑不得,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这胡搅蛮缠的功夫,真是越发长进了!本座有正事要处理,你就不要来搀和了,找瞳和华月去吧。”
“……弟子遵命。”谢衣不情不愿地找瞳他们去了。
沈夜摇摇头,继续向前走。
进入神殿,要走过很长一段路,巍峨的建筑外素来有祭司严加把守。沈夜一路走去,却没发现任何一个人影。他觉得有些奇怪,不由向四周看去,映入眼帘的,却是空无一人的神殿,连个人气都没有。
沈夜皱了皱眉,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正要去找华月问话,却似乎听到前方有声响。
他向前几步,场景忽然一换,四周貌似是个水中小岛,他所在的地方,是岛上的一处木制民居。他听着房子外清澈的湖水流动声,有些不安地朝着某一个房间走去。
那房间开着窗,从沈夜的角度,能清晰地看见窗里坐着两个人。
距离有些远,他看不太分明,听声音却是极熟悉的。
他向前走了几步,靠近窗户,寻了个较好的角度,向里面看去,被陡然被看到的景象下了一跳。
那桌上放置着一颗头颅,与他白天放置桌子上的一模一样,而头颅的正后方,一个人正一手拿着镜子一手拿着工具嘀咕着:“好像差不多了……唔,皮肤的材质换过后果然柔软多了,我安到身体上试试。”
沈夜看着他兴致勃勃地抱起那颗头颅,白色的袖子滑过桌面,徒留一阵风。
他低喃,竟有些不敢置信:“那是……谢衣?”
他靠近窗口,从外面向里看去。
身穿白色长袍的青年正抱着做好的头颅站在一个直立的身体面前,背对着自己,抬手解开那具身体的衣襟,动手鼓捣着什么。沈夜听到机括启动的咔哒声,那人认真地调试着,几声规律的齿轮转动声过后,他松了口气,抱着头颅安到那具身体的脖子上。
“嗯,大小正合适,与脖子贴合得很好。”谢衣扭了扭头颅,让对方的脸面朝自己。
沈夜满脸惊异地看着那个与谢衣一模一样的偃甲人闭着眼站在那里,即使这是自己不久前刚刚见过的人,心中依然掀起惊涛骇浪。
一模一样的衣着、样貌甚至肤色,若不是一静一动,简直让人难辨真假。
谢衣忽然朝一旁走去,沈夜便直接看到那具偃甲人敞开的左胸里,赫然是精密排布的金属木头组成的复杂机括,有个孔眼中甚至插着一支长钉,直直露在外面,远远看去简直像是被人钉死了心脏。
沈夜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满心的惊骇。
这偃甲委实太过震撼,他甚至没有留意谢衣到一旁拿了什么工具。只见谢衣快步绕回来,微微弓着身子凑近偃甲人的胸口,小声嘀咕着:“好像少了个零件,我看看怎么装进去。”
说完又是一阵耐心的调试,零件碰撞,工具撬动的声音不绝于耳,夹杂着他一两句细碎的自言自语,让沈夜都看着混乱。
沈夜隐去自己身形,进入房中,环顾四周,看到熟悉的摆设便猜到这是谢衣设置的偃甲房。走到谢衣身侧,沈夜看着他手里抓着好几把工具,动作灵活地抽出使用,在偃甲人的胸口认真摆弄着,眼中是沈夜熟悉的专注与狂热。
即使对方褪去了祭祀袍,将一身葱绿换成了一袭红白,沈夜依然能从对方熟悉的眉目与眼神中找到昔日的影子。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谢衣,带一点顽劣的轻松笑意,研究偃甲时兴奋雀跃的眼神,而不是前不久在捐毒,面对他依然沉稳如水不动声色的那个偃甲人。
谢衣终于完成了调试,动手将偃甲人的胸口合上。站在原地,施以法术。
片刻后,沈夜便看到那偃甲人胸口、脖颈上的开口痕迹渐渐消失,与周围的肤色融为一体,几乎与常人无异。
“呼……终于完成了!”谢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手摸摸偃甲人的胸口、脖子检查成果,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次终于把问题都解决了。”
他抬起偃甲人的胳膊捏了捏,弯起、抬高、横放……肢体灵活,都没有问题。他随即将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偃甲人打横抱起,朝着一旁的长镜走去,嘴里念念有词:“感觉有点奇怪啊……像是自己抱着自己一样。”
所幸几步便到,他将偃甲人重新立于长镜前,自己站到偃甲人身后,仔细端详,看见镜子里敞着半个胸膛的偃甲人,忽然一拍脑袋:“啊,忘记把衣服系好了!”
沈夜:“……”
谢衣赶紧绕到前面,给偃甲人整理衣着,最后掸了掸他的肩膀,面对面看着他,方才脸上成功的喜悦褪去,看着闭着眼的“自己”,缓缓开口:“真没想到,我竟然真的做出来了。”
谢衣伸手抚上他的脸庞,似乎觉得别扭,又将手收了回来:“此行捐毒,恐有凶险。若是我回不来,怕是要让你替我活着了……”
谢衣的神色有些低落,脸上却不见恐慌,他抬起偃甲人的右手掌心,看着那枚独属于他的偃甲纹章,缓声道:“若是我师尊日后见了你,不知道他认不认得出来?”
他将自己的掌心与偃甲人的放在一起,低头道:“我曾用这只手握过他的手呢,师尊当时气坏了,还将我用力甩了出去。”
一旁的沈夜听闻,不由得皱眉:自己将他甩出去哪里是因为被握了手?这个谢衣,真是颠倒黑白,将自己说得何其无辜,合着恶人全是他来做?
紧接着,谢衣又笑:“其实也不怪师尊,是我一时冲动,惹怒了他。”
沈夜哼了声:还算识趣。
谢衣又道:“稍候我会将部分灵力与记忆封存于你的身体中,若是有朝一日,我客死异乡……”
说到这里,谢衣顿了顿,脸上因为最后四个字变得有些难过,却还是继续道,“我预先设下的法阵便会催动,将你体内的灵力机括打开,你便会醒过来,以我的身份活下去。”
沈夜耳边听着他的叮嘱,却觉得入坠冰窖。
这是一百年多前还未前往捐毒的谢衣,竟然早早就开始为自己死后做准备。
明明是极为痛苦的事情,谢衣却仿佛只是当做日常研究偃甲一般,只不过这一个,是照着他自己做的。
他对于自己或许再也无法活着回来并不恐慌,只是不疾不徐地安排着后事,仿佛死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未知的巧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