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沈夜一直固执地将他留在身边,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沈夜,那个高不可攀却又温柔强大的紫薇尊上,他的主人,那个眼角眉梢都刻进他心里的人。
所有人都只能看到沈夜人前的强硬和理智,只有他,在这样远离众人的地方,看到沈夜的疲倦和寂寞。初七从来没看到沈夜的肩膀垮下过,然而流月城的担子太重太重,沈夜沉珂难愈,怕是……快撑不住了。
“似乎有些冷……”沈夜忽然开口,声音很低,初七却听得分明。他没有开口,因为沈夜接着便说,“初七,你冷么?”
初七摇摇头:“属下不冷。”
“不冷?”沈夜忽然笑了声,有些奇怪的味道。他想起那次谢衣披着厚厚的披风走到他面前,明明是个极其怕冷的人。初七敏锐地捕捉到沈夜的反常,却没有丝毫表示。沈夜不喜欢他提问,他便从来不问。
沈夜转过身,向他伸出手:“把手给我。”
初七的犹豫只是一瞬,便将右手伸过去。
沈夜很快握住,冰凉的触感让他有些恍惚,低着头,喃喃道:“感觉不到寒冷么?”
“能。”初七忽然道,“主人的手是冰的。”
沈夜抬头,目光直视着他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很快便消失不见。沈夜收回手,淡淡道:“你的手更冰些。”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枚小巧的偃甲手炉,放到他掌心:“手炉里的火快熄了,送予你吧,暖暖手。”
微热的手炉让初七有些怔愣,低头看去,那木制的手炉表面光滑,显然是被主人把玩了很久。然而正如沈夜所说,手炉里的火快熄了,灵力微弱,偃甲中的火光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初七紧了紧掌心,牢牢握着这枚手炉。
这个手炉让他有种熟悉感,但是他竟然莫名地不喜欢它。但——这是沈夜送他的。初七低下头:“多谢主人。”
“无需客气。”沈夜在心里说,本来就是你的。
他看着初七,这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人。百年之前,他于捐毒国附近沙海之中,将此人捕获带回。他毁去了他的记忆,仅保留下一部分法术和偃术……然后……给他改了名字,从头调教……这一次,总算不曾再出差错,他终于成了自己忠心耿耿的属下。
他是初七,曾经的……谢衣。
这一百年来,他谆谆教导、循循善诱,花费无数心力,才令他心甘情愿忠于自己。
臣服、顺从、毫无疑问,即便是要他砍下自己双手、乃至自行了断,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瞳曾说,这是自己对谢衣叛逃的执念。
执念?沈夜突然伸手揭开初七的面具,看着这张与谢衣相似的脸。俊雅的五官与百余年前的谢衣并无二致,只是浅褐色的右眼下,是两点燕脂色的魔纹,让这张脸即使在面无表情的时候,依然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初七茫然地看着他,却没有丝毫反抗,任由沈夜抬手抚上自己的脸,只是在沈夜的指尖按在魔纹上时,疑惑出声:“主人?”
沈夜盯着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个人不是谢衣,若是谢衣,绝不会露出这种表情。若是谢衣,不会感觉不到冷。若是谢衣……不会就这样留在他身边这么多年。
初七从沈夜的眼睛里,看到的虽然是自己的影子,却还是觉得……他透过自己,在看着什么人。
“初七。”沈夜像是在确定什么一般,又叫了他一次,“初七。”
这次初七感觉到他叫的是自己,回答得很快:“是,主人。”
沈夜问他:“初七,你会背叛我吗?”
“属下绝对不会背弃主人。”
沈夜扳起他的下巴,一字一顿道:“初七,你记着,本座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说完,他便低下头,凑过去,吻上他。
熟悉的柔软触感,却再也没有了温度。沈夜却毫不在意,唇舌辗转于初七的唇齿间,敛下眼睫时能看到初七的眼睛。
惊讶、怔忪,还有浅浅的欣喜。
沈夜拥着他的肩膀,闭上眼,专心地亲吻他。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
即使他从未正面看到过这个人眼中的爱慕,然而……一百年啊,身后的注视那么专注,即使隐藏在最深的角落,他又如何感觉不到,那浓烈到有些灼人的凝视?
脑海中回响着谢衣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抓住了。”
“您说弟子若是踏上另一条路,会不会比您更早到达终点呢?”
“师尊觉得这是冒犯?”
“可惜人生于世,难免要辜负一些人。”
“若非如此相见,我想说的,何止千言万语……”
“这百余年来,大祭司究竟有何遭遇,竟会变成这般模样?”
“可是这世间之事,大多都是如此啊。”
“若是我师尊日后见了你,不知道他认不认得出来?”
“我曾用这只手握过他的手呢,师尊当时气坏了,还将我用力甩了出去。”
“我不能把所有的记忆都给你,总有些秘密,是属于我自己的。”
“师尊?”
……
“主人?”
沈夜睁开眼,初七就在他眼前,满心满眼都是他。
沈夜缓缓笑开,前尘往事如烟过,那个曾经微笑着缓缓靠近,试探着亲吻他的青年,失去了记忆,失去了心跳,失去了名字,重新变成另外一个人。而现在,这个人终于,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了。
他的法术是自己教的,他的偃术是自己传的,他的名字……是自己取的。
他是本座的。
沈夜缓缓开口:“初七,过几日,本座送你一把刀。”
初七老实应下:“是,主人。”
刀的名字沈夜已经想好,就叫——忘川。
作者有话要说:
☆、章六
“我并不认为你们能理解……这一百年中,我只注视着一个人,只听从一个人的声音。他的喜怒就是我的喜怒,他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无论发生什么,我不会背弃他第二次。”
“这个胸膛里,早已没有了心跳的声音。”
“……再见了……这一次,大约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沈夜给过初七两次离开的机会。
第一次。
初七出任务归来,他坐在椅子上问他:“多年以来,你几乎从未离开过流月城。本座问你,在你看来,下界与流月城,你更想留在哪一处?”
他想知道,谢衣拼命想去的地方,这个人,想不想去呢?
“属下只想追随主人。主人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
沈夜只觉得心跳鼓动,巨大的喜悦和疼痛同时袭击了他,让他问出接下来这句话时,甚至有些狠意:“……你说什么?抬起头来,大声些,再说一次。”
初七抬起头,语调毫无起伏,却没有一丝犹豫:“主人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
第二次,在广州。
他对初七说:“本座这便放你自由——是去是留,悉听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