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着的这个地方跟牵牛星街的那间公寓是 M44 星团的其中两颗星子。这个发现始终让她心荡神驰。
这难道是偶然的吗?
她的思绪又回到那个夜晚,那个改变了她一生的夜晚。
那个跟她在火车上对坐着,和她有宿世缘份的女孩晶亮的眼眸看进她的眼睛里。
她对她说:
「凡所际会,很少是偶然的。」
那时,她并不是她。
那时,她还不能理解她说的每一句话和她做的事。
她啜了一口梅子酒,冰块溶了,酒也暖了。她像个幻影那样坐在黎明前的迷蒙光线里,黑亮湿润的眼睛直视一片空无,往事历历如绘。
她曾经是苏子仪,那个童年回忆中只有饥饿、寒冷和孤苦的小扒手。
5.十二星宿宫与命盘图
她睡了一会就被雨声吵醒。
雨啪嗒啪嗒的打在阳台的玻璃门上。她发现自己昨晚缩在沙发上睡着了,嘴唇上还留着梅子酒的味道。
她起来,伸了个大懒腰,穿上袜子,用脚踢开沙发前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清出一块干净的地方。
接着她在沙发底下拿出一根绳子,握着绳子两端的把手,在地板上开始跳绳。
她不时换换花式,心里默默数着,一下不多,一下不少,跳完三百下就停。
她脸上淌满汗水,弯下腰,手撑着两个膝盖,大口喘气喘了好一会儿。
随后她去淋浴。
淋完浴,她穿上昨天那袭绿色雨衣,带了一把伞出门。
她走到楼下,奔向湿淋淋的小妖。
她开着小妖,穿过刚刚睡醒的街道,停在一家面包店外面。
她走进店里,买了咖啡和牛角包,回到车上,静静地坐在那儿,吃着面包听雷。
吃完面包,她重新发动引擎。
她又回到依兰夫人那儿。
尸体已经移走了。屋子里的空气始终带着依兰依兰的味道。
她心里默默希望,死人的味道已经消散了些,否则山鲁今天又会嫌弃她。
她不自觉地咬着小指,小心挪移着脚步,重新审视这个房间。
老大说:
「没有头绪的时候,回去那儿!回到案发现场,踩在凶手的地盘上!」
他的话,她没有不听的。
可他也说过,有些案件也许永远都破不了。
当警察的头一年,她遇过一个和男朋友在旅馆自杀殉情的苏子仪。
她奔到现场时,两个人已经断了气,手牵着手躺在旅馆的床上。
那个苏子仪三十七岁,男的也有四十岁。她压根儿没想到一个人到了这把年纪还会殉情。他们都老得可以生出罗蜜欧和朱丽叶了,她心里着实有些被他们感动。
依兰夫人是她当警察以来遇到的第二个苏子仪。
她在房间的一个抽屉里找到一个档案夹,里面有一迭依兰夫人为客人排出的一个个命盘。
她好奇地翻看那些命盘图。
依兰夫人用铅笔在每张白纸上画了一个裸体的男人或女人,神情都有些诡异。
十二星宿宫落在每个人身体的哪个部位,因他们出生的日子和时分而有所不同。
你出生的那一刻,只要一颗行星和另一颗行星的轨道刚刚改变,也许只是挪了一小步,转换了一个角度,那么,你的命运就跟上一刻或下一刻出生完全不一样。
每个人的一生似乎都写在这些命盘图里了。
可是,星星都知道吗?
她咬着小指陷入沉思。
这些命盘图里会不会有一张是属于凶手的?
他昨天夜晚是假装来占星的,还是他以前来过?
假使他是头一次来,依兰夫人会跟他说什么?
「你想知道些什么?」她是这么说的吗?
不,她也许会先问对方的出生日期和时分。
除非早有准备,否则,这一点是很难说谎的。
又或者,这个谎言已经说了很多遍。
就好像大克昨天突然问她,她是什么星座的,她很顺口就回答他说,她是蝎子。
她早就已经变成天蝎座了。她也活得像一个天蝎座。她的生日是十一月十一日,一个新月的夜晚。
这些年来,不管是谁问到她,她都能够毫不结巴地应答。她已经由衷地爱上这一天,偶尔会忘记自己本来是谁。
她挤上小妖,把那些命盘图带回去办公室。
雨一直没停,她初来乍到的那一天,也是下着这样的滂沱大雨。
那天,死了一个女孩。
6.第六感少女
三年前的那天,天空下着大雷雨。
她身上穿着橘色的雨衣,手边拖着一个小小的粉红色尼龙行李箱,一大早就来到特别罪案组的办公室。
办公室空空的。她四处张望,一个人也没见到。
她脱掉湿淋淋的雨衣,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行李箱搁在脚边。
她低下头看了看,她脚上那双平底鞋都可以拧出水来了。她缩了缩脚趾,仍旧端正地坐着,眼睛探索着这片新地方。
终于,一个穿运动鞋的办公室小弟走进来。
她连忙站起身,冲他笑笑:
「我是新来的,今天来报到。请问你有没有看到其它人?」
那个长着一对蝙蝠耳朵的小弟好奇地看了看她,回答说:
「他们出去办案了。」
「那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吗?」
「这个我不清楚。该回来的时候,他们通常都会回来。」
她心里咕哝:
「这算哪门子答案?」
她只好坐回椅子上继续等待。
这样又过了两小时。
她索性把湿答答的鞋子脱掉。她的脚趾头都给雨水泡得皱皮。
屁股坐得僵僵的,她站起身,光着一双脚到处瞄瞄。
这里的办公桌几乎都是乱乱的,只有一张比较干净。那张桌子底下摆着一双黑色亮皮半跟鞋,鞋头别着一朵红色的玫瑰花,看上去很美。
她一只脚丫伸进去,比在那双鞋子旁边看了看。一比之下,她的脚丫显得好大,整整多出了一排脚趾。
她噘着嘴把脚缩回来,看看自己的脚。她的脚就是大。
然后,她踮着脚尖晃到走廊。走廊另一端的一个房间关上了门,静悄悄的。
她脸贴到落地玻璃门上往里看。里面黑漆漆的,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缓缓转过身来,挨在门边,嘴唇微颤,带着些许苍凉的深黑眼睛映出一种幸福的神情。
多少年了?百转千回,等待终宵,她好像在人生边上走了一圈,终于又再见到他。
她回到那个空空的办公室,蹲下去,从行李箱里挖出一本雷蒙˙钱德勒的《漫长的告别》,脚搁到行李上,坐下来开始看书。
「她靠在我肩膀上哭。她并不是爱上我。我和她都清楚得很,她不是为我哭,只是一个女人到了刚好想流一两滴眼泪的时候。」
她读着读着嘴边不禁泛起一抹微笑。
窗外的雨终于停歇,漫长的一天已然过去。
她肚子饿得贴了背,不时咕噜咕噜地响。她却不敢去吃饭,害怕她只要一离开这里去吃饭,他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