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似无的清香被夜风送来。
心一动,身形便已泄露。
“追命?”
带着疑问的,已经可以算熟悉的声音荡漾开来。
“大师兄在找哪种酒?我来帮你如何。”
不知为什么笑了,追命一步跨入室内,这里面满架的,都是清淡的果酒。
那时无情并没有燃烛,某月三十的日子,黯淡的夜色中,倚在桌边的人影只有一抹隐约的白。
视觉不太好的时候,鼻端的清香却更盛了。
“我来试试你的武功。”
平淡的,陈述事实的语气。
“噗”一声轻响,下一刻,光华在桌子周围形成一个半圆的范围,无情燃上了那只烧过一半的残烛。
这算入门后第一次的同门切磋了——追命抓着头皮苦笑看着烛光里的少年。
“骗你的。”
平淡的,陈述事实的语气。
少年把视线移向追命。
“……,——那大师兄是——”
没有“恩”“啊”了,不过这个回答还不够有趣,显示追命依旧被少年让人哭笑不得的“认真玩笑”唬得一愣一愣的。
少年的目光却有点忧悒起来,眸子里的神情也有些朦胧,一下子象望到了远方忘记的世事地叹了一口气.
下半夜寒,少年口中的气变成一层转瞬即逝的薄雾。
“其实我的确是来找杯酒——今晚应该睡一觉,但总睡不着。”
追命本来愣愣的眼神一个跳动:
“——听说——大师兄这两天出去办案,几乎都没有怎么休息。”
“我的精神有时候太好了,你大概也注意到了,我平时都不怎么喝茶。其实就是光喝水,我都觉得精神振作,又爱胡思乱想,弄得睡不着。所以别人都很奇怪,我这个虚弱的样子,居然很熬得夜。”
少年笑笑,再次望向追命。
“我这人是不是很奇怪?”
追命无言,摇头,折身,几步已经踱入宽广室内的架子丛中。
“我帮大师兄找酒。”
他说。
“要不要蜡烛?”
少年问着。
“不用——”追命回头向少年的笑容柔和,“我可是狗鼻子,何况找酒,就封了十年的老泥,也挡不住我嗅出它的味道来。”
结果他真的很快就摸到了一个坛子,小心地将酒倾进瓷瓶,重新封好封泥,追命才端着瓶子摆到少年面前。
之前铁手也在转回来的时候到他这里蹭酒喝,他放上桌的是整整一陶坛。
陶粗瓷细,坛大瓶小,豪迈和精致,宛如他面对的不同的两位“小”师兄。
想着追命也不觉地笑,无情伸手握住瓷瓶光洁平滑的细颈,看他,好奇的:
“你笑什么?”
“我——”追命笑得更开心,耸着肩,“前几天大师兄出门的时候,铁手回来了,也是这么半夜三更找酒喝,不过他来的动静,十里外都听得到,大象也能吵醒——”
“哈——”
无情也开心起来,手腕一动,酒在瓶口汇成细流,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酒注入到杯子里,杯子凑进薄薄的唇,果酒是不需热便可喝的,冰冷的口感正适应唇的温度吧——追命在无情身后微笑。
自从无情第一次半夜三更到老楼找酒以后,追命就一直习惯在第三层放果酒的室内留一只瓷瓶,如果空了,便将其注满。理由很好,很堂皇——
“大师兄气力不足,难道还要麻烦他去弄那些又粗又笨沉地压死人的泥坛子?”
好象是有一天,小师弟已经入门了以后,也溜来找自己喝酒,拿了第三层那只瓷瓶而自己阻止时,豪气十足正气十足的解释。这么好的理由,连冷血都立刻点头如捣蒜。
其实早就料到了吧,在老管家提到无情熬了两天夜之后,这么多年师兄弟做了,追命很清楚无情的每一个习惯。
也是这么期盼的,这样就说明,大概无情心里的不高兴已经消除了。
因为无情和他们生起气来,就会在公务以外不理他们,也不上大、旧、老楼。
说给外人听会不会笑掉大牙,很难想象无情生气的时候,会象个怄气的孩子。
师兄弟四人中,最年轻的是冷血,最象个大男孩的也是冷血。
但是,追命知道,冷澈的无情,心里有一个更加天真幻想的孩子。
甚至有时候,明明在审问在讨论在思考重要的案子,无情也会因一个触动,一个生发,一个水落竹摇,一个花飞燕来,发呆,遐想,眼神空朦思绪飘摇,心神不知转到什么地方去了。尽管,一转回来,他仍旧是那个犀利、冷澈、冷静地冷酷,让很多人甚至觉得“受不了”的无情。
不过,在追命,真正会让他头痛的,却是孩子气的无情。
回来的一路上,追命都觉得自己头变大了不少。
谁知居然好象已经风清月明。
这次运气果然不差。
而他崔三爷心里一放松,恶作剧的坏念头就滋生了。
想一想,能这样不被察觉靠近无情的人,天下间说不定真的只有自己呢,而这么些年自己都没有利用这个优势真是损失。
无情最保护自己的手了,从来不与人握手。
嘴角一弯,追命合身而上,拉向那双纤纤素手——
“不要运气!”
清断的声音是不可违抗的命令,刚出丹田的内力一沉,身子跌坐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心房上方的穴道被外力一刺,气血停滞间,那股急蹿袭向心脏的刺痛凝住了。又几道外物击打产生的力量透穴而入,刺痛翻转,过穴向上。
刺痛引得追命几乎要运气抗衡,这可说是最自然的反应,忙忙收敛心神压制住自己的内力,追命心里叹息大呼——
这就叫自作自受啊。
报应,和那月色人儿乱开玩笑的报应。
一切发生得太快!
正确的顺序应该是——
追命的手和无情手腕接触的一刹那,玉白的指尖一颤,在被完全握住制约的前一刻。
追命意识到不对的时候,颈上血管处仿佛蚊虫叮咬般一痛,手自然赶回往颈一抹,只能感觉到细针锐利尖端的消失。
无情叫了声“不要运气”。
刺痛猛起,沿血管急蹿,直逼心脏。
真气自发地欲阻击袭向心脏的细针,细针却象最诡异的高手,反借真气的激荡,逆行而下,速度更快。
真气沉下。
追命跌坐。
无情手扬,指中另一枚扣着的银针刺入追命身体。
攻击追命心脏的细针这才在另一道更诡异的力量牵引下,转过了方向,冲向方才进入的细小伤口。
追命收敛心神,方才暗自大呼。
然后,无情没有多少力量的身子,却因为追命另一只握住他手腕的手的牵动,倒进跌坐的追命的怀里。
唉——呦——
无情的头,正好撞上追命的下巴,不轻,也不太重,有一点点疼,还不到让无情会呼痛的地步,可是,他却听到了头顶一乱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