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细想,无情眉一蹙,急急出声:
“不要动——”
身子一转,已面向比自己大了近一倍的三师弟,无情把唇靠向追命的脖子。
呼吸似乎有点更乱了,无情没有时间多想这个问题,连“不要动”也来不及再说,他的唇压在那个细小的伤口上。
透过肌肤传来的血管脉动证明了自己的恐惧,那枚细针果然因紊乱的呼吸错过了方向,在追命体内乱蹿。从没有象这一刻这么后悔过自己出手的无情,无情知道自己有比天还高的正当理由来宽容他的无情手段,他的杀气很大,办案时死掉的犯人比他三个师弟加起来还多,可他从来也未曾后悔,朋友们也都能体谅。
而这一次,这一次无论出了怎么样的事故,朋友们大概还是能体谅吧,但,过不去的,是自己的心。
什么“无情的才智绝伦”,都想不到,能这样无声无息接近自己的,除了追命还有谁?!
只有自己才真正知道自己的暗器有多可怕,无情感觉那细针就如感觉自己的恐惧一样清晰透明。这针,这力量,这游动,转过去了,转过来了,它要入心,还是入脑,还是——
抓住了!
口中的气流一缩,被追命热血暖和了的温热的尖锐之物钻过牙缝,划伤了舌面才停下。
不知是追命还是自己或是两者都有的血腥味充盈口腔,无情忽然觉得天地一旋,身子已经软了下来,一动也动不了。
追命本能地抬手扶住无情的腰,感受到顺势靠在他肩头的重量和近乎喘息的气息。
“大师兄——”踌躇着,呼吸依旧不定的,追命喃喃。半响,终于说道,“恭喜大师兄了呢,‘顺逆神针’的手法精进如斯——现在谁再想靠内力强逼出神针,只会死得更快——真是只有‘出神入化’可以形容了。”
“唔——”
肩头,传来漫不经心的回应。
“大师兄?”
忍不住又用空出来的手抓头,本以为会少不得听一顿训,没想到却是赖在自己肩头不动。
犹豫了又犹豫——
“你不生气吗?”
还是问了出来,自己真是天生找骂挨的。
“叫你不要动——一点痛都忍不了,你该去练练定力了。”
痛?追命怔怔的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是该去练练定力,不过不是忍痛,确切的说,当无情倒进他怀里以后,根本想不到痛不痛的那里去了,下巴上挨那一下更是连感觉都没有——
一念及此,追命抓自己头发的手轻抚上另一头更柔软顺滑的发。
“头还疼吗?”
“嗯。”
很不情愿地用力气抬手,自口中取出细针,并不客气地达成了某人自找骂挨的心愿后,无情真是一点力气都不想用了,几天没睡觉,精神虽然亢奋但实际上消耗地也差不多,喝了点酒,又大受一惊紧张恐惧到极点了一下,现在一松气,昏沉的睡意如潮水般涌至。若不是头顶因刚刚撞击引发的疼痛,只怕他早已沉睡。头痛因撞击而起,但现在更多的是好些天不睡觉的亢奋造成的胀痛,天灵和太阳穴处突突直跳的痛。
额上一热,追命的手已从发移到无情前额,那是一只饱经风霜的手,尽管追命没有花多少工夫在拳掌上,可那只手仍旧粗糙而宽大。追命催动了内力吧,从手上透入穴道的热力柔和漫过经络,安抚着绞痛的神经,掌上老茧摩擦自己敏感的肌肤的感觉也很好——很舒服——好困——
“大师兄——”
好象有远远的声音传来,自己回应没有?好象身体又飘了起来,好象在移动,好象又停下,好象平时穿得很严整的束缚松开了,好象——
最后的记忆到此为止,潮水温柔地把无情带入寂静的睡海深处。
“……到这时,我还不知那女子原来就是‘小相公’李镜花,只见到她在月夜里流下一滴泪,却是美极……”
“怎么,动心了?”
“哈!二师兄也动心了?”
“动心?……,也不是没有吧,那女子在月下,带着出尘的倦意,出奇的柔弱,出神的秀气,就象一颗无色而发亮的宝石,怎叫人不动心,不过——当时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大师兄!”
好几年前,一件大案后的放浪形骸,痛饮着乡间农家自酿的浊酒,那是他们四个人第一次的聚首。此案之前,为了查案天各一方,追命甚至一直没有见过已和他齐名“四大名捕”的小师弟冷血。
捕快的生涯,岂非便是如此的飘零无常?
很庆幸,第一次与冷血并肩作战、把臂痛饮,都非常投缘。再加上一个醇厚大度一代宗主风范的铁手,实在是非常快意的相聚。确实,追命在听说过过去他师傅那一辈“老四大名捕”的故事后,觉得他们四师兄弟的友谊,可以说是难得的幸运了。
开始的时候,无情并不在。他要去了结这个他们四人同手协办的第一个案件,在公文手续上,这是他的专长。
所以,才有了那段有些荒唐的对话。
铁手聊起他第一次见到“小相公”李镜花的过往,对着美丽而心有所属的女子,他确实有一份祝福的关心,淡淡的动心。
那是友谊多于爱慕的关心,是欣赏多于心疼的动心。
那女子真的让他在一瞬间想起了无情。
替他叫出来的人是冷血。他在冲口而出心里的想法后,象个大男孩那样摸着头“嘿嘿”的笑了起来。那时的冷血,不,即使现在的冷血,他们四个人中年纪最小个性最热血的冷血,本来就是个大男孩。
一个最适合站在不羁的风中明亮耀眼的大男孩。
而自己,追命认为最适合的却是雨,不太狂暴也不太温柔,只淅沥而沧桑着的雨。
铁手适合太阳,不是那种很张扬的骄阳,是雄浑自持自发光热温暖万物的造物之皇。
(水支注:“皇”,甲骨文作日在云中状,即太阳神之意)
至于——
无情——
那月中的清华,冰中的丽花,冷冽清丽,原在净朗清澈的月夜里——
便如,今夜——
汴京繁华的金粉之风,透过层层庭草园花进入老楼后,又夹上几分醇酒的香气,象个调皮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吹熄了桌上的烛,吹上在追命的脸,拂乱了他的心。他颇有些恼。
因为不得专心。
可是现在他却要很专心很努力地思考。
“大师兄——”
试探着,不太大声但也不能太小声地叫了几遍,手掌下缘之下合拢的长长睫毛似乎颤动了一下,却没有下文。
好象——也许——大概——说不定——
是真的睡着了?
也难怪,身子那么荏弱,偏又十分操劳。
闭了闭气,确定自己实在没有那种把熟睡中的人强摇醒的狠心,所以,就必须做很周到的思考。
送怀中的人回小楼吧,第一个盘算是。
这样会有什么困难呢?当然是有困难的。小楼里收藏的可不是他这里这些除了酒鬼没人会感兴趣的几百坛子酒,而是世叔最珍贵的古玩珍宝,那里是精通机关消息五行七星的无情的居所。虽然进出小楼的机关路径大部分追命都知道几分,可万一弄错一点呢?万一无情在这段时间内又有了新的改进呢?而且可以断定无情必然会有改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