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弱的人畏寒,何况无情连御寒的内力都没有。
无情的身体,本来就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
人虽冷,小楼内的火炕早已开始烧得十分温暖。
追命却只有冷冰冰的炕,冷冰冰的被子。
床上人儿睡得太熟,似乎还没感觉到冷意,这更糟,更容易生病。
不由去抚那双不该拉的手,这次没有反击,只是手指微颤,愈发透过令人不忍的冷。
应该温暖它们。
很想温暖它们。
要温暖它们。
为什么不动。
如果,不是玉白的手指自己感觉到温暖,本能地一伸的话,自己是不是就永远不会再进一步了?
冷意一进入掌心,就不由用自己的体温把它包围。
脑子里在想什么已经完全不知道了。
自己躺下了,距离并不在本来的良好计划内。
才发现,刚刚才抱过的人,在自己发笑发呆的这段时间内,体温下降了不少。
夜深,熟睡中人的体温总是下降的。
东晋那位帝王,不也是在白天单衣而游,在夜晚则重衾而卧。
(水支注:《世说新语》故事,东晋那个谁——帝号我忘了,懒得去查——小时候就显得很有智慧的样子。他白天穿着很少的衣服到处乱跑乱跳,晚上却要盖很厚很厚的棉被。大臣说这样骤冷骤热不好,他却说白天热闹晚上心静,本该如此。)
只这死物的被,如何能暖那静静的身子?在这秋夜。
同被,也许会争夺温暖。
然,何尝不能互给(水支:请读ji不要读gei,自给的给)温暖?
给自己一个借口吧!
就放纵一次,他不是看透世情历尽沧桑什么都该无所谓的追命吗?
自在门逍遥通达,越名教而任自然,岂为世俗琐言所累?!
有何顾及?
又有何惧?
有惧——
惧那瞬间的欢娱,只怕换来的只是怒——
愤——
无情——
惧那眼底会对自己浮起的冷。
惧自己会被冷冻得碎掉的心。
更惧,会伤到的人的悲。
所以,轻拥,却无眠,甚至没有除去自己的外套,维持着最后的距离,直至天将明。
没关系,不睡个两三天,对自己的身子,真是小之又小的小事,自己是内功深厚的追命呀!
曙光乍现,追命已起身,没有惊动无情,只一起,一夜的轻拥就象没有发生那样不留半点痕迹。他知无情平日的作息习惯到细微末节,一面想着“大师兄大概要醒了”一面确定去确定早餐的问题。
交代了“大师兄今早在这里”,神侯府的仆役一向对各种怪事见多识广,对他们上面几个主人神出鬼没的问题也见怪不怪,以正常的态度接受了命令。
然后练练轻功,随带往小楼方向告诉那四个迷糊的童子,他们的公子“失踪”后的去向。省得他们象没头苍蝇一样满府乱蹿。
带着四童返回老楼,无情果然刚刚醒,四个从来都不会安静一刻简直让人怀疑怎么会是无情带出来的小孩子叽里呱啦得过去服侍他起身。
追命笑笑,很随意地转身欲先去外间的小厅等候。
“……”
半转过去的眼角,却扫见一手撑出被外忽而蹙眉的无情。
转不动了,立刻返身,一句“怎么了”却出不了口。
“公子怎么啦?”
竟不知道是四个童子中谁问的。
“没什么,”眉又展开,淡淡的回答,“意料之外的有点冷而已。”
意料之外的冷?
“呀——,就是!”童子们叫,“都是三爷你不好!”
我不好?
“你昨天晚上就叫醒我们也没有关系嘛!你这里的床没有烧炕,太冷了!公子会生病的!”
是——啊——
借口,只是借口啊。
“是我不好——”
苦笑笑,承认。
“被里很暖,不妨事。”
依旧淡淡的。
而童子们,既然无情看上去精神气血居然还很不错,根本没有冷病了的样子,就再也不考虑其他了。何况他们也敬重追命,追命散漫随和惯了,却可以和他说两句没大没小的埋怨话。
接着他们一起出来用了早餐。
早餐上交换了一些江湖和朝廷的新事。
做了些讨论,发表了一点看法。
早餐后,对最近一段要做的事进行了规划。
边说边离府。
追命昨晚回来的,今早应到刑部去报备一声。
无情却要进宫,有护卫皇帝的职守。
一切,都恢复到过去一样。
安全而美好的过去。
熟悉没有任何风险的过去。
想不到自己如此安于过去。
这就是老人吧。
自己不也自诩是人未老心已老吗?
所以应该很享受这种心理不是吗?
可为什么却心更乱?!
乱到进了刑部还在乱。
乱到在刑总朱月明那老狐狸面前依旧乱。
乱到出了刑部想去“名利圈”转一转时不减乱。
本以为昨夜那醇香的夜风带来的前所未有的迷乱该随着灿烂的朝阳而如露般淡去无痕迹——
如露——
如露亦如电——
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如梦幻泡影,应作如是观。
(水支注:这里注释会不会很讨厌,不过这首诗是《金刚经》最后那句揭子,挺有名的,水支也真的很很很喜欢^^)
哈哈,原来如此。
无为法是空,不着一物,大寂大灭。
露电梦幻[泡影却是有为法,并非不着一物,再转瞬即逝也是这万千色界中“有”过的一物啊!
(水支注:如果谁把万千“色”界里的“色”和“色”眯眯的“色”混作一谭的话,偶和他急哦。“色”,佛家术语,和“空”相对,正如“有”和“无”相对一样。)
虽转瞬即逝,不入释迦慧眼,不是解脱法门,却是芸芸众生自然的生态。
人生如露,人生未去露尚在,怎会淡去无痕迹?
便是如此。
执着是迷,执着于解脱岂非也是迷?
人生自如此。
当年释慧远(水支注:一个有名的高僧)力邀陶公(水支注:即陶渊明)入白莲社(水支注:是一个宣扬佛教教义的社团),言习佛法可解脱生死轮回。陶公笑而不从,他是真达观:生死既是自然之事,顺其自然就快活了,吾何必强求什么“解脱”!
自己妄为自在门弟子,却看不透这个迷障。
即已动心,如何消去?
除非心死。
除非——
“崔三爷!”
猛的一声打断了追命天理性命学的玄想,一谔间,才发现自己糊涂得厉害,连已进了“名利圈”都不知道。
这里是差役、捕快、禁军、衙吏的聚会之所,交游极广的追命只见满目熟人故知。
哈哈一笑,好一阵拍肩打背,招呼寒暄,话也不出奇,却不似见官时的用心用脑,随心所至,自有一番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