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三爷四爷都是有重务在身嘛——我这儿也没什么,一些布帛器物的小镖而已,一路平安得很。刚在‘界身巷’交割了,心里一松劲,就想出来逛逛。兄弟们都要去那个——对了,是‘花院’逛,我不想去,听人说什么‘念佛桥头一景’,又说这时候正好宫中的侍卫轮班就可以看到,所以就走了来。谁知竟见到了三爷!”
唐姓青年快活地说着,当他说到“界身巷”时,落拓汉子灌了口酒,等他说到“花院”,落拓汉子微笑起来,连点戏噱的。
“唐兄弟连温柔乡都不、想、去?”
刻意加重最后三个字。
“其实——”唐姓青年露出“被揭穿了”的憨厚的笑容,摸着头,很是抓了几把头发,“那个——我要成亲了,就是保完这趟镖以后。”
“哦?果真?那真要恭喜唐兄弟了!”落拓汉子——追命眼中泛出真心的喜悦,满是温暖之色。眼前的青年姓唐名肯,曾为他的小师弟冷血所救,又曾仗义舍命助过他重伤的二师兄铁手(水支注:《逆水寒》和《骷髅画》里那个唐肯)。当年铁手因连云寨一役伤重遇敌,骗敌人说唐肯就是追命来吓唬人,还好一阵子被他们师兄弟引为趣谈。
唐肯憨憨笑着,正要说什么来感谢追命的祝贺,忽然插过来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三爷——”
一个圆圆脸的青年,甲胄卸了一半,和全副武装上值的侍卫们相反地走来,他叫的时候显然没注意到唐肯,正趋上前来想和追命说什么,一见他旁边有个陌生人,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
“小石,”追命笑笑,“这位是‘神威镖局’的唐肯兄弟,可不是外人。”
“三爷,”青年轻轻呼了一口气,向和自己一样年轻的唐肯点头微笑致意,看得出,他个性十分之随和,并没有太多不少侍卫所有的骄气。唐肯虽然对官中事务完全没有什么概念,亦明了能在宫内侍卫的,太半都是贵胄乃至宗室子弟。
寒暄之后,圆圆的“小石”姓石名锦,却真是颇有出身,因为他的母亲正是淑和帝姬,先帝哲宗的女儿。
“我可是表兄弟(水支注:他的表兄弟当然都是亲王公主的子女咯)里面最懒散不求上进的一个,”见唐肯张口结舌很不习惯的样子,石锦扳了个鬼脸,“否则也不会和崔三爷这个酒鬼混在一起了,唐兄弟你们在京里,要去什么地方玩儿,可别错过了我。”
唐肯松一口气,也是莞尔,这“皇亲国戚”的青年,倒是有趣。
“说我坏话啊——”哈哈笑着的追命蛮不在乎地继续灌他的酒。
“对了,三爷,刚刚我快下值的时候——”开完玩笑的石锦神色一肃,说出他刚见到追命就想说而咽回去的话,“见礼部尚书大人在御前,没人怎么注意的时候,和副指挥使大人说了几句话。后来副指挥使大人和尚书大人就都离了芙蓉城——陛下本在那儿赏新进的太湖石。指挥使大人走前见到我,叫我出来时见到三爷的话,就请三爷先去杏岗。”
旁边听着的唐肯只觉得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追命却皱皱眉。
“礼部尚书……?他又有什么事——这样,唐兄弟,我这会儿要去宫里当值,你在京里住哪家客栈?我下值后再来会你。”
“城西,启圣院街,无比客栈——三爷你有要事,不用管我,反正我现在也只是闲着而已。”
唐肯立刻回答。
追命闻言哈哈一笑,拍拍唐肯的肩头:
“闲人难得啊!——小石,也多谢你传话!”
转身,过桥,匆匆去了。
剩下两个初相识的“闲人”,不觉相对而笑,地头蛇的一位即没有皇亲国戚的架子,便自告奋勇,做了外来客的向导。
“我们京师人,最瞧不起欺负外来人的,若有人在街上欺负外来人,大伙儿必要群起而攻之;又最喜欢帮忙外来人,若有外来人定居,邻里没有不帮忙的——唐兄弟要不卖我这个面子,那我就把京师人的名声都坏了呢。”
(水支注:宋东京人的很大度,极不排外,上面说的,都是《东京梦华录》里的内容,不是水支瞎掰的哦^^)
都这样说了,唐肯自也不好意思再推三让四,且他本来确实是人生地不熟,在这他以前从未见过的繁华都市中,甚至都有点找不着回客栈的路了。
一个随和一个豪迈的年轻人,周游几圈之后,立刻大大熟络起来。再加上被拉到“京师第一酒家”会仙正楼,几杯羊羔酒(水支注:当时的名酒诶)下肚,唐肯也没了顾及,径直问着石锦。
“刚刚我听你和崔三爷说的,听得糊里糊涂,什么礼部尚书副指挥使,芙蓉城杏岗的——哎,如果不方便说你别怪我多嘴。”
“哈!这有什么,这些又不是什么秘密。那,芙蓉城和杏岗都是宫里的胜景。前一个在内苑,后一个在延福宫,说来都是今上在位的时候营造的——大约你不知道,杏岗所在的延福宫,宫中号‘延福五位’的地方,当年本是一个小小的堆放杂物的偏殿。
今上即位后,蔡太师当权,特命童大将军米公公等五位修造新宫以悦今上,可是极工尽巧之极!那时候童大将军也还不是大将军,就凭这个功劳,连带另外那四位,都高升了呢!”
(“延福五位”是童贯、杨戬、贾祥、蓝从熙五个宦官,哪里有虾米米公公?)
(水支:温大侠的书里有啊——所以随便换一个人就是了嘛,要不老米不干点事哪里来那么大的权)
多喝了两杯,又到底是年轻人,看上去随和的石锦口里,已露出颇尖刻的讽刺。或者,他能和追命相交,能这么快和唐肯熟络,这尖刻的话比懒散的脾气更多些助益吧。
唐肯对官员人物再不熟,也不会不知道蔡太师蔡京、童大将军童贯,米公公米有穹这些个“出名”人物。
“拍马溜须的小人!”
唐肯的话要直接得多。
石锦笑了,圆圆的脸又重新随和起来。
“至于礼部尚书,却是蔡太师的三子——说来尚书原来也曾做过亲卫郎,副指挥使大人就是殿前副都指挥使,殿前司掌管禁军,就是我们这些侍卫的头儿,所以他们也可以说颇有渊源。不过,他忽然来找副指挥使大人,也真够奇怪的……”
“他们关系不好?”
石锦说着说着显然入了自己的思考中,唐肯见他说得没头没脑,忍不住追问。
“当然!”石锦愣一愣,冲口而出,“你不知道?”
“我怎会知道官儿们的事?”
唐肯更糊涂。
“可是,我怎么听说副指挥使大人在江湖中名气挺响亮的?你不是都认识崔三爷?”
“呃?我不知道——你们副指挥使叫什么名字?”
“姓成,讳崖余。”
“……”
“无——情——?!”
没有直接由宣德楼门入宫,追命沿金水河支流而上,蜿蜒的河水把他带到宫城西北面的内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