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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词·青玉案(5)+番外

作者: 沈鱼藻 阅读记录

《花田错》是喜剧,讲的是啼笑姻缘。又是男扮女,又是女装男,招婿、抢亲,花团锦簇,喜庆热闹,于寿宴来说,最合适不过了。只是无论怎么删减配角,要演这出戏,还是得保留五个角色:卞玑、刘玉燕、小霸王、周玉楼、春兰。

她倒是可以一人分饰两角,但这样算下来,至少还得再找两个帮手。

方廷玉想了想:“能找到的,跟我走。”

出了方家大门,方廷玉带着祝青青一路小跑,直跑到一座大宅外才停下。

靠着墙喘匀了气,方廷玉睨着祝青青:“会爬树吗?”

这儿是白墙黑瓦,墙外一行绿柳树迎风款摆,显然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后院。

祝青青慢条斯理地捋起袖子,露出白嫩的胳膊和细瘦的手腕。她抱住树干,脚一蹬,麻利地往上爬:“你以为我在家是个斯文千金吗?”

方廷玉笑着看她爬树:“看你跪佛堂那份熟练劲,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安分的大小姐。”

说话间,祝青青已经爬了一半。方廷玉搓了搓手,纵身一跳,跟上。

爬到树梢,树冠正挨着院墙。方廷玉伸腿钩住墙头,翻进去,轻巧地落地,张开双臂:“跳下来,我接着你。”

祝青青往下一跳,正好踉跄着被方廷玉抱了个满怀。

站稳以后,她问:“为什么不走正门?”

方廷玉左顾右盼:“嗐,过年时我带着他们家小姐出去放炮仗,炮仗崩到了她的脸。她爹发了话,不许我再带她出去野。”

他猫着腰,轻车熟路地带着祝青青穿小路,过假山石,七拐八拐,来到后花园的绣楼前。这家后花园的格局和方家类似,绣楼也是挨着西花厅。初夏天热,绣楼轩窗半敞,方廷玉捡起一块石子砸窗,双手拢在嘴边学猫叫:“喵喵喵。”

小轩窗里探出一张脸来,是个稚气纤秀的少女,眉眼里盈满喜气:“二哥,我就知道是你!”

不多时,那女孩就跑下绣楼,站到了他们面前。

方廷玉今年十五,祝青青十四,这少女看着与他们年龄相仿,满脸娇憨:“二哥,你是怎么进来的?我爹说,再看见你就要打断你的腿呢。”

祝青青“扑哧”一笑。少女这才注意到祝青青,便问方廷玉:“她是谁啊?”

方廷玉简短地回答:“是我家新买的丫鬟,叫祝青青。我今天来,是为了找你借三样东西:你、锦鳞哥,还有你家的旧戏台。”

少女好奇:“你要干什么?”

“我奶奶下个月六十大寿,我想演出戏给她祝寿,但没地方排戏,也缺人手。”

“行啊,可是我哥今天去庙里了,要明天才回来呢。这样吧,明天你再来。”

方廷玉点点头:“那行,明天我再来找你。”

回去的路上,方廷玉跟祝青青解释:“她是我二婶的娘家侄女,姓岳,叫岳汀兰,小名‘小篮子’,还有个哥哥叫岳锦鳞……”

祝青青打断他:“锦鳞、汀兰,还姓岳,给他们兄妹取名的人肯定很喜欢范仲淹。”

“为什么?”

“范仲淹的《岳阳楼记》里有这么两句: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这里面还有我的名字呢。我和岳小姐很有缘,我喜欢她。”

方廷玉揉着手里的柳条,嗤笑道:“汉字就那么多,牵强附会起来,什么名字都能找到典故,随便两个名字都能扯上关系。比如我和你,我叫廷玉,你叫青青,又有词牌名叫《青玉案》,难道就能说明我们俩有缘?”

祝青青点头:“这倒是,我们俩是不可能有缘的。就算有,也是孽缘。”

——孽缘。

第3章 做戏

第二天,方廷玉和祝青青翻墙进岳家,岳汀兰早已经带着哥哥岳锦鳞在墙根下等着了。岳锦鳞人高马大,眉目倒也周正,但脸上总带着痴笑。

方廷玉早跟祝青青嘱咐过,岳锦鳞是个先天愚儿。

祝青青不禁在心里悄悄为他叹了一口气。

排戏的地方是岳家的旧戏台。岳家早年蓄养家班,鼎盛时期还专门辟了一进院落给家班里的戏子们居住,后来家班遣散,那处院落也成了废园,从此姹紫嫣红零落,丝竹管弦喑哑,平日再无人涉足。

方廷玉要借的戏台,就在岳家废园里。

岳汀兰搞到了废园的钥匙,带他们进废园。

几个人围在凉亭石桌旁,祝青青给众人讲戏,分配角色。要演的是“错抢”“误认”两折,讲的是周通错抢了卞玑,卞玑又被周玉楼误认。

她自己一人分饰两角,演丫鬟春兰和周玉楼。岳汀兰扮演小姐刘玉燕,方廷玉扮演卞玑,而岳锦鳞则扮演小霸王。

祝青青把誊写好的戏本子发给每人一份,一句一句地教他们唱,她拿一把折扇,敲着石桌沿儿打节拍清唱,嗓音嫩若黄莺,在晴夏的风里如丝袅袅。

岳汀兰跪坐在石凳上,双手托腮听她唱,感叹:“青青,你唱得真好。”

祝青青淡淡一笑:“我爹是个票友,家里也有一个戏台……不过都是好早以前的事情了。”

好早以前的事情啦……那时她四五岁吧,一夜东风春光好,彩蝶双双共徘徊,家里戏台边,人也蝴蝶寻芳一样地聚了起来。

以爹为首,一群票友坐在花园凉亭里,品评唱腔,推敲词句,暖风熏人,花香酒香更熏人。她爹是个酒中仙,祝青青生来随他,闻见果酒香便跑到花园里凑热闹。凉亭里一帮人正以戏下酒喝到微醺,见她来,爹高兴地把她抱上膝头坐着,拿筷子尖蘸了酒给她尝,随口教她两句戏词。

她记得自己学的第一句,是:“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思及往事,心下黯然。方廷玉忙岔开话题:“这句我刚才没听清,祝青青你再唱一遍。”

那些年里,他一直喊她祝青青,像称呼学堂里某个不太对付的女同学。很久之后才惊觉,原来他早就已经觉察到自己内心有小兽蠢蠢欲动,而那个“祝”字,就是他用来困住小兽的牢笼。

不敢去了姓氏直呼其名,原来是怕显得太亲昵会让她误会,也让自己误会——怕的是伤人伤己,到头来却让自己身陷囹圄。

少年悟性好,几天下来,方廷玉和岳汀兰成绩斐然。唯有岳锦鳞,尽管祝青青把他的台词一减再减,他还是记不全。每次轮到他,就只会站在那里傻笑。

连岳汀兰这个妹妹都不耐烦起来,只有祝青青不嫌弃他,反而从兜里摸出两颗糖来,鼓励他:“锦鳞少爷,要是你能背出这句词,这颗糖就给你吃,好不好?”

方廷玉脸色一沉。这两颗糖还是他方廷玉给她的呢。这是端午节海棠姐送他的礼物,是外国糖,叫酒心巧克力。他不爱吃糖,想着祝青青应该喜欢,整盒送给了她,没想到她今天拿来送岳锦鳞!

这臭丫头,借花献佛、笼络人心可真有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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