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童立马说:“不是。”
都说我们不是朋友了。
教授并不介意,笑着问沈含烟:“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换上这套衣服让我拍几张照么?无论Carey是怎么设计的,至少我觉得你的脸,能呈现这套衣服最美的效果。”
沈含烟微微皱了皱眉。
季童知道沈含烟并不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
沈含烟拒绝以后就要走了?
虽然沈含烟回的是跟她同一家酒店,但她作为金奖得主还要在这晚宴逗留至少一个小时。
那可是一个小时啊,六十分钟,三千六百秒。
据说人五秒钟呼吸一次,那么就是说她在七百二十次呼吸之间,见不到沈含烟。
太可怕了。
季童马上开口:“穿吧。”
沈含烟看了她一眼。
季童:“我这套衣服不是以任何人为模特设计的,但,穿吧,我也想看看它穿在人身上是什么样子。”
她梗着脖子,撇着头,看都不敢看沈含烟,一副别别扭扭的样子。
沈含烟可千万别拒绝她啊,当着这么多人,她又不好出言威胁。
沈含烟想了想,问她:“这是你最满意的设计作品么?”
季童脑子里立马蹦出她毕设的那条白裙子,那也是她以沈含烟为模特设计的。
她回答:“不算,但很接近。”
沈含烟点点头:“好吧。”
“我可以试试。”
教授十分欣喜,立马找到主办方工作人员,说明了这意思,带着沈含烟换衣服去了。
季童留在桌边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她松了好大一口气。
刚才等沈含烟是否同意的那段时间,她竟然比等是否能拿金奖还紧张。
她是多想看沈含烟穿上那身衣服啊。
******
所有等待沈含烟的时候,时间在季童这里是完全失效的。她并不知道沈含烟换衣服花了五分钟、十分钟,还是更久。
她只知道自己心里有只小猫爪子在不停的挠,也许两只,也许一百只。
她并不想把手机拿出来看,如果这时物理时间才过了一分钟的话,那会让她惊讶于自己的可笑。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开始吃鱼,就是沈含烟吃过的、她刚刚想用来假装被刺卡住留下沈含烟的那种海鱼。
哦妈的,她一直想着沈含烟,差点真的被刺卡住了。
这时宴会厅里一阵喧哗。
其实季童很清楚,这会儿什么事会引起这样的喧哗,但她就是故意不抬头,装模作样吃着面前的海鱼,学着沈含烟的样子,把一根长长的鱼刺从唇间拉出来。
那阵喧哗由远及近,听在季童耳朵里越来越清楚了。听上去,引发喧哗的中心点在不断向她靠近。
直到那个中心点站到了她的桌边,用清冷的声音问:“换好了,你要拍照么?”
季童才假装刚注意到似的抬起头,一边在心里骂季童你可真虚伪。
她本来想装模作样的说“教授拍完发我就行”,可她一抬头,就根本说不出这句话了。
她只想迫不及待从手包里掏出她的相机。
因为她用双眼来留住眼前的一幕远远不够。
因为她想看一千遍、一万遍、一亿遍、十亿遍。
甚至她觉得拍照也远远不够,她想包进琥珀、刻进龟甲、封进时间胶囊,无论沧海桑田、宇宙洪荒,后世人把它从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地壳变化的土层中挖出来,依然能看见沈含烟此时的风姿。
很多时候季童都觉得,她对“美”这个字的定义来自沈含烟。
尽管认识沈含烟之前她也学了很久美术了,但沈含烟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启蒙者。
她设计的那身女嘉宾服很接近传统旗袍的款式,而沈含烟的身材,像她们到过江南若愚园里的垂柳。嬛嬛一袅腰,绝世而独立。
甚至沈含烟因为围在身边的人太多,又小小往她这边迈了一步。就那一步,季童恍若听到了珠玉碎裂在其间。
碎的不是珠玉,是月光,月光都知道自己不及沈含烟的光华。
所有人都围在沈含烟身边拍照——教授,记者,来自其他国家的设计师们。沈含烟一直看着季童,而他们也并不需要沈含烟看向他们的镜头,或者刻意摆什么姿势。
就这样一派天然,清冷去雕饰,正是他们想象中难以接近的东方美人。
季童忽然嫉妒起来。
这种嫉妒,与她拿了金奖、本应是众星捧月的焦点、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沈含烟身上无关。
这种嫉妒只来自于,之前沈含烟好像是她私藏的一块美玉,而现在是她自己让沈含烟换的衣服、自己打开了盒子,让她的美玉被全世界发现和窥探了。
她几乎对自己生起气来。
她蹭一下站起来攥住沈含烟的手腕,对所有人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就攥着沈含烟走出了宴会厅。
所有人都在对着她俩的背影拍照,咔嚓咔嚓,而季童牵着沈含烟头也不回。
一片喧嚣中,沈含烟的手腕在她手心里,好滑啊,但她还能握得住。
******
季童牵着沈含烟一路走,走过昏黄的街灯,走过充满历史韵味的白色民宅,走过路边早已停歇的喷泉和色彩艳丽至凋谢的花。
沈含烟就那样被她攥着,跟在她身后,没说话也没叫停。
季童想:沈含烟的脚不疼吗?
哦妈的,穿高跟鞋的人是她,沈含烟穿的是平底鞋。
她就这样一路把沈含烟牵到了海边。
第80章
季童从包里拿出相机:“我给你拍照。”
沈含烟微微点了一下头,季童单眼瞄准相机监视器,按在快门上粉白的手指微微发抖。
取景框里的沈含烟一脸清冷,月亮落在她肩头,洒满银灰。沈含烟沐浴在一片朦胧里,好像随时都会融化或消失一样。
沈含烟是个很坚毅的人,季童却觉得自己常常在沈含烟身上捕捉到那种脆弱而易碎的美感。
不知学艺术的是不是都很感性的人,那种美感几乎让季童一阵鼻酸,低头假装不停翻着监视器里的照片。
沈含烟并没有过来要看照片,夜里有点起风了,她抱住自己的双臂。
其实季童低着头有点尴尬。
现在还没到真正很热的时候,她们来的这片海滨也并非什么游客聚集的旅游景点,入了夜一个人都没有。
轻卷的海浪声反而提醒着她们,这夜有多安静。而上一次在这样安静和无人的夜里季童掏出相机,还是在她十八岁的时候,为了给沈含烟设下一个肮脏的陷阱。
然后她和沈含烟的关系就越走越远,直到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为什么她是这样一个不会爱的人呢。
季童不知沈含烟是不是也想起了这件往事。她偷偷抬起眼尾瞟了沈含烟一眼,沈含烟望着海面的眼神很幽远,好像她随时都会走进海里去,消失不见。
季童被心里的懊丧、羞耻、悔恨等各种情绪裹挟,而沈含烟身上那种脆弱和易碎的美又进一步刺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