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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咪森林(48)

作者:海地 阅读记录

在它们下面那个真正的我,其实毫无自信,脆弱的不堪一击。

所以我选择走开。

并且用叛逆、乖张和任性来武装自己。

――因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人们终于懂得如何小心翼翼地和其他人保持距离。以后,就不会再受伤了吧。

――可是为甚么,这样的结论连我自己都无法信服?

不知道从甚么时候起,我忽然发现自己的体内原来一直积存的怨怼和忿怒竟已悄然淡去――是,我没有弄错,因为它们曾经令我挣扎了这么多、这么多年。

而现在,任由我怎么细细检阅自己的内心,那里面余下最多的也只是深深、深深的寂寞,和失落。

好几次当我在橡胶跑道上跌跌撞撞、挥汗如雨时,许多往事便如飓风一般呼啸而至。

祖父温暖嶙峋的大手。

妈妈落落寡欢的脸容。

爹爹英俊不羁的眉眼。

钟律师担忧怜悯的神情。

林小猫突如其来的亲吻。

杨萧满不在乎的笑脸。

荣新月秀丽隐忍的表情。

小雷轻薄的口舌和大狗忠厚的憨笑。

成远洋和柳琊这对活宝追追打打的情景。

乐家暄黯淡缱绻的目光。

还有,永远与我抬杠作对、词锋和洞察力都犀利精准的教人抓狂的那个“讨厌的”钟诺言……

甚至许多久已淡忘、无关紧要的人和事,近来都如暴风雪那样在我眼前扬起漫天回旋苍茫的细密碎片。

我渐渐收住脚步,边大口喘息,边撑住腿抬头看向前方,洋红色的跑道在眼前一直伸展出去,白色的分隔线是视线里最分明的概念标识。

在跑步的时候,我甚么都毋须考虑,只要注意调匀呼吸、节奏,认准自己的跑道,一直一直跑下去,只要中途不放弃,不管过程多苦多累,最后一定可以跑到终点。

如果人生也可以这样简单明了,那该多么好……

“周,周泱泱……你怎么不,不跑了……”

胖“呼哧呼哧”从后面赶上来,小心翼翼摸摸我的手肘,然后顺势瘫坐在地上。

“胖,”我故意板起脸孔瞪他,“不、许、偷、懒!”

他咧咧嘴假装要哭。

哼,我可不再吃他这一套,扬手作势要揍,却被一只软软肥肥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尾指。

“一下就好,就一分钟,啊不,50秒……”

胖的脸蛋胀得通红,眼睛黑白分明,用手指胡乱揩汗的样子非常像小猫洗脸时的动作。

我心软,索性自己也坐倒在地,舒舒服服靠住胖厚实的肩背,缓缓阖起了双眼。

“一分钟喔!不许再找借口停下来……”

虽然特地用一种近似威胁的语气这样说着,我的嘴角却悄悄向上弯起,一阵倦意袭来,竟就此盹着。

我做了一个短暂而奇怪的梦。

在梦里我看见了十年前的自己,那个十岁的小小周泱泱,不知道是为了甚么而那么不高兴,轩起的眉尖,黑沉沉的眼瞳看不出是害怕还是愤怒,嘴角抿进,下巴抬起,背脊挺直,仿佛全身弓起即将探爪抓人的小猫。

“嘿……”我试图唤起“那个自己”的注意,但也许是对方太过专注某事又或者人在梦中其实并不能真正出声,十岁的周泱泱始终没有作出回应。

――在做甚么呢?

我这么思忖着。

忽然,意识中有另一个少年的声音轻轻响起,“……泱泱,和小猫一起玩好不好?”

――这难道不是做梦么?

清秀挺拔的少年钟诺言不知道自何处突然闪现,怀里是钟家过去养过的一只名叫“懒懒”的三花青狸猫,在他修长的手指温柔的抚弄下发出满意的呼噜声。

――啊,这个场景……

小小周泱泱终于微微转了转眼珠,迟疑着接过猫揽在臂弯,同时笨拙地试图抚摸猫的背毛。

“哎,小心别揪到懒懒的颈皮,它会生气……”

然而来不及了,懒懒已然迅速反击,带着肉垫的掌心飞快地在“我”脸颊上拍了一记,幸亏这原本就是只性情温驯的猫,所以并没有伸出利爪。

――是的,我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一天。

在少年钟诺言未及阻止的情况下,十岁的“我”已然暴怒,大力将猫摔出去。

当然,懒懒身手敏捷,只是发出一声短促尖利的叫声,在空中的时候就已经灵活地调整姿势轻快落地,但因为受惊而不肯听从小主人的召唤,“嗖”一下钻入院中葱郁的花树丛,瞬息即失去了影踪。

“啊!”少年惊呼一声,下意识地跨出一大步,却又硬生生刹住脚步。

“我”只是冷淡中带了一丝好奇地看住他,不发一言。

“唉,泱泱你怎么又不高兴?”

比我大四岁的钟诺言站在我和院落中间,在出去找懒懒和留下陪伴我之间吁衡片刻,终于决定遵守先前答应大人们的会一直“守护泱泱”的承诺。

“可是下次不可以这样对懒懒哦,”他站在我面前,微微俯下身,表情认真,“看,那个院子有那么多花树草木,对小猫来说大的就好像一整片森林那样,如果就这样让它们独个儿在里面乱走,一定会迷路……”

骗人!

我记得当时的自己在心里这样大声地说。

你们都骗我!

爹爹也是,妈妈也是,说爱我都是骗人的!否则为甚么要分开?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样做我会难过么?

还有爷爷也是,钟伯伯也是!说甚么爹爹妈妈出去给泱泱买新衣服新玩具,才怪!我知道他们是去离婚!我也知道等他们离婚以后就都不要我了!

“我”生气地伸手去推钟诺言,却怎么也推不开他。

彼时的少年已经十分高大苗挺,长长的手臂温柔而有力地圈住我的身体,我嗅到他身上干干净净的药皂清香,还听到一下一下咚然稳定的心跳声,眼圈渐渐酸胀,喉头干涩的要不断吞咽口水,可是到底也还是没有哭。

――那天以后,我同时失去了爹爹和妈妈。

如果不是胖将我摇醒,我不知道这个梦会不会一直延续下去。睁开眼睛的一瞬,我还在想,啊对,好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那个讨厌鬼了呢……

胖担心地问,“你怎么了?想到甚么难过的事了吗?是在哭么?”

我疲倦地揉揉眼睛,并没有眼泪,鼻端倒是确实很酸,“不不,没有。喂,我们歇了多久了?有没有十分钟?”

“没,没有,才一分,呃好吧,三分钟而已……我不是偷懒啊,只是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呵,才三分钟而已。

可是感觉怎么会那么累呢?

就好像,回转身去将已经过去的人生路复又走了一遍。

那天胖走后,我也没有立即离开操场,沿着灌木丛来来回回好几圈,依旧没有看见当初曾经与我一起嬉戏的流浪猫。

是迷路了吗?

夜幕下的灌木丛看起来愈发幽深。

我的脑中忽然掠过一道闪电,一个模糊的念头隐约可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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