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该要如何做,才能让母亲从颓戚中抽身?从绝望里重生?可以真正摆脱那些满是伤痛的记忆和造成这些伤痛的男人?
母亲分明早已看穿他的卑劣本质,却偏偏放不开胸怀、解不开情结。
而旁人俱是束手无策。
丹青并不知道,在她黯然神伤的时候,有个人正站在不远出的树荫下看着她怅然若失。
朱也已经在这座小楼附近徘徊了将近一个下午。
这段时间以来他很少见到自己的老板,一方面是老板行踪颇为鬼祟,另一方面则是那个令人头痛的董大小姐一直缠着自己不肯让他有片刻将息。
可是他心里的那个秀丽身姿从来不曾稍离半分,他也试图忘记她,试图说服自己男儿大丈夫要目光长远不要纠缠于儿女情长,告诉自己颜丹青根本无意于他而玛姬董却对他在意万分……
可是没有用。
分开的时间愈久,他就愈想她。
想她轻盈的身形,想她忧伤的眼神,想她孩子气的笑颜,想她的坚强执着,也想她的脆弱无助。
那握小小的腰肢,那条老式的却又出奇合身的玫瑰灰色跳舞裙子,还有长长裙裾下隐隐露出的半旧球鞋。
他想起她烈日下发足狂奔的狼狈模样。
那只小小旧旧、印了不知甚么动物圆圆足印的粉红色塑胶拖鞋,他把它握在掌心,他把它收在抽屉的最深处。
就好像把那张皎洁容颜深深收入心底一样。
她不知道。
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朱也爱颜丹青,竟是那样深。
他最终也没有上前招呼,默默目送丹青满怀愁绪的回身进门,又呆立许久才慢慢掉头离去。
朱也没有注意到车道边的灌木丛后面一直静静泊了一辆车,里面的女孩目光一直不曾离开他的背影。
玛姬董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藏在太阳镜后不动声色,嘴唇却已在不知不觉间印上一排细巧的齿痕。
从那一天起,董某突然失去了踪迹,要朱也急急拨来电话问询,丹青才知道这个消息。
据说董某其实已经颇有些日子不曾在自己主持的公司好好上班,偶尔露面也是行色匆匆,没有人知道老板在做甚么,除了他的心腹手下老刀,但奇怪的是同为心腹的朱也却并不清楚其中端倪。
然后他就消失了,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老刀。
与此同时,董氏公司陆续接待几批访客以及接到相关探询电话,都是打听董某的下落,对方甚么来头、来意为何都不甚清楚,但看起来似乎并非一般良善商人。
丹青不由联想到董某以前曾经涉足黑道暗桩的往事,会是因为这个原因么?难道是以前得罪的仇家前来寻仇?
朱也也一早想到这一点,于是更加焦虑不安。
“丹青,如果有董先生的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
五月的一个阴霾遍布天空的早上,丹青接到了董某的电话。
“丹青,我需要见你。”
“董先生,你在哪里?”
“月光俱乐部。”
第 29 章
丹青没有找小江要车,而是截一部街车,一路驶往月光俱乐部。
临上车前,她想起朱也的嘱咐,于是给他拨了通电话,然而对方没有及时应答,而是转接到了语音信箱,她给他留了口讯。
要到了月光俱乐部,她才明白为甚么所有人都不曾想过来这里找董某。
昔日本市最具神秘色彩的私人会所“月光”,如今已是人去楼空,满目萧然。
非但如此,这里其实已经成为一片拓展中的新废墟。
原先的草木扶苏因为乏人修葺打理变得杂乱茂密,那些错落有致的建筑几乎都被推倒,断壁残垣四处可见,包括那座灰色的藏满枪械的小楼也不复完整,而里面的东西自然都不见了。
如果还有完整的建筑,那就是那两排栾树甬道尽头的藏书楼了。
只是这里也不再是旧日模样,它成为这片工地驻留看守人员的临时宿舍,里面乱七八糟横陈了不少家具,看得出来都是自从前那些装饰豪华的会所建筑里偷来的,只是再名贵大方的物件沾染了污垢蒙上了尘土之后都会变得黯淡无光。
看起来,月光俱乐部是彻底不存在了,这里已经成为一个新工地,将来可能会开发成丹青所住小区那样的生态区别墅。
眼下这里的工程尚处于零进展阶段,旧格局旧地基都还在,新规划也许还没出来,因此除了个别留守人员,这里几乎见不到工人以及其他闲杂人等。
丹青下了车,看见绿荫深处露出的董某座驾一角,知道他们应该在此地。
她在藏书楼的三楼书房见到了董某,以及老刀。
董某眉间紧蹙,脸色阴晴不定,一直在室内踱步。
失踪了好些日子,神情又这么凝重鬼祟,一定是有甚么见不得人的为难事吧。
可是,为甚么不找朱也或者公司其他的员工,而偏偏要找自己?
丹青心中满是疑窦。
“丹青,你得帮我个忙。”
董某哑着嗓子说,他看上去非常疲倦,肢体动作显得有些紧张。
丹青心下诧异。
“董先生,还是让我去吧。”老刀看看丹青,眼色有些忧虑。
董某苦笑着摇摇头,“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可是丹青一个女孩子……”
“丹青去一定不会有事,她只是个局外人,而且……”
董某忽然收声不再说下去,丹青只觉莫名其妙,不由问,“而且甚么?”
“呃,而且毕竟这里不是他们的地盘,做事总要顾忌三分。”
不等丹青继续发问,老刀轻轻道,“丹青,有些事宁愿不知道的好,相信我,知道的愈少愈安全。”
丹青忽然笑了笑,“董先生,我说过,对你的事我没兴趣,尤其违法的事,请恕我不能帮这个忙。”
这句话一出,董某和老刀都怔住了,他们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丹青根本不打算听凭差遣。
老刀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看董某。
董某却毫无征兆地笑了。
“丹青,我不会勉强你,可是,你真的不想见见自己的亲生父亲?”
早在那次母亲醉酒服药之后泄漏了口风,丹青就已经猜到父亲其实并非自己真正的父亲,她也曾犹豫挣扎过,但终究决定不再追问。
爸爸已经是天底下最好最称职的爸爸,是不是亲生又有甚么关系?譬如母亲,没有人会怀疑我们不是嫡亲母女,可是看吧,大约也不会有比我们更冷淡更疏离的母女关系了。
丹青这样想着,也就平静下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见到自己真正的父亲。
她一度坚定的以为自己真的可以不在乎,然而当机会就实实在在得摆放在面前,她才发觉自己已经怦然心动了。
很久以后再回想起那一瞬间的心悸与激动,丹青不由为自己长长叹息。
那是充满缺失和遗憾的青春期造就的渴慕与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