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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出书版)(15)

「如果你是我,你就会明白的。」

这时薇奥莱塔走了过来,没有说话,无声的催促着谈话必须快点结束。

「西利尔,」医生最后一次叫我,「我一直在努力,试着告诉你,这个世界是非常美好的,值得你认真去爱它,可是,」他露出苦涩的笑容,「看来,我还是失败了。」

「谢谢你,医生。」说完这句话后,我的光明重被夺走。

感到加在后背上的力量,我转过身,随着薇奥莱塔离开了房间。

医生的最后一个笑容在眼前留下了淡淡的影子,他给予我的第一个表情就是微笑,最后一个,依然是。

我很害怕医院,害怕那股消散不去的消毒药水的气味,如果不是洛宁的寒冷刺痛关节,让我夜夜无眠,我绝对不会去那里的。

那样也就不会认识医生,认识这个永远温柔如兄长一般的人。

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充满了安全感。

还记得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在他的办公室,坐在我的对面。

问我:「那里不舒服?」

温柔低沉,如他的微笑一般纯净,那一瞬间,疼痛似乎都飞走了。

过去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医生没有名字,其实并不奇怪,只是因为我没有看见他耳后那个黑色印记。

小小的十字印记。

刚才俯下身时,我终于看见了,第一次看见

也是最后一次。

第五章

「你看见他这副样子,也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回到囚室,薇奥莱塔问我。

「医生也是从老屋来的。」我说。

「看到他耳后的十字印记了?」

「恩,而且,普通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老成这样。」「你也知道了他们流血才会衰老?」

「知道了,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吧。」我笑笑,「我倒是不明白究竟是知道好还是不知道好。」

「其实我也不明白啊,「薇奥莱塔用指尖轻轻磨着屏幕,看着屏幕中美丽而虚假的花园,「医生是抱着寻死的心的,你看他手上和脖子上的痕迹,都是自己用刀子割的,我都不敢想象他流了多少血才变成现在这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医生不是一直都是一个很乐观的人吗?」尽管知道这乐观完全可能只是伪装出来的,我却依然忍不住问了。

「第1个从老屋来的人曾经拯救了这个城市,知道这个传说吧?」 「知道。」

「医生就是那个人的后代。」

虽然有些意外,却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医生是如此温柔善良,一定是继承自他的祖先。

「他对政府来说是极为特殊的存在,这个家族与政府的关系非常微妙,因此他们才会给他自由。」

「但依然不允许他有名字,而且必须为政府工作。」我说。

「没错,就是这样。」薇奥莱塔自嘲般的笑了一下,「政府总是独裁的,即使做再大的让步,也依旧掌握着主导权。不过,医生并不在乎有没有名字,他是一个很随意很好伺候的家伙啊,只知道不停的帮助别人,有救人的机会,他就很满足了。」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印象中薇奥莱塔从来没有对我提起过医生的事。

「跟你说过我是政府的档案管理员吧?」

「恩。」

「我管理的就是老屋的档案,从那里来的每一个人我都了如指掌。我知道政府对他们是如何的冷酷,如何把他们当作物品来看待,所以才变成了反整服主义者啊。他们每一个人都又单纯又善良,甚至都到了愚钝的地步,从来没有置疑过自己的命运和境遇,一生都一个人乖乖的住在政府安排的家里,没有人陪他们说话,分担他们的快乐和悲伤。即使是这样,他们依然相信政府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以至于当孤独到精神无法忍受的程度时都无一例外的选择了自杀。」我想起医生腕上和颈边那些纵横交错的可怕伤痕。

「每次他们做定期检查时医生都在场,他看得到每一个眼神清澈浑身是伤的同伴,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伤口。如果有谁生病,他还得为他们治疗,让他们恢复健康,然后继续自残自杀。」

「政府不管吗?」我问。

「我看政府可能还很高兴呢。」薇奥莱塔冷笑,「为他们工作这么多年,我觉得他们就是喜欢看这些生性单纯又没有反抗能力的人一步步走向死亡,一点也不想阻止。他们不是想看生命的终结,而是那个漫长残忍的过程。我似乎能够理解。

每个人心底,都或多或少有成为强者的欲望,如果能看见别人的弱,便能证明自己的强。那些政府官员在看着老屋来的人们被玩弄于股掌之中,被任意这样那样的安排,到头来受不了时也只会以自我毁灭的形式作为终结,面对这样绝对弱势的表现,不知能获得多大的满足感。

这并不是残忍,只是人性具体化的一部分,就像是由各种审讯工具堆砌而成的拷问室里,没有人会认为那些血迹斑斑的认罪状有任何不妥。

之后薇奥莱塔又说了很多话,让我看见了另一个我以前全然不知的医生。

医生一直都活的很痛苦,他很想帮助自己的同类,却什么都做不了,可是他又不想放弃自己的工作,因为他毕竟还要帮助更多普通人摆脱病痛,而且......还有一个更加不可抗拒的原因,就是如无形枷锁一般的政府。

政府是他们这个家族永远的心理阴影,因为那位拯救城市的祖先在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政府官员,他们安排了他的生活虽然当时还并没有针对老屋而制订的法律。

有没有法律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只要受到了恩惠,老屋的人就会无法避免的忠于第一个施恩者,并且这种忠诚会随着血脉延续下去。

可能会逐渐变淡,却绝对不会消失。

医生希望我和摩亚能一直幸福,可潜意识还是在畏惧政府的力量,总在劝我把摩亚交出去。

一旦说完又后悔。

他既对我们抱着希望,希望摩亚能获得一生的自由,让他亲眼目睹一个得到幸福的同类,又害怕违逆政府所造成的可怕后果,担心我们被发现,就又忍不住劝我们回头,陷入另一个矛盾。

不过这一切现在都结束了。

因为我们最终还是败了,败给政府。

薇奥莱塔说,医生是最早得知检查官来逮捕我们的消息的人,那天晚上的电话,真的耗尽了他一生的勇气,对他来说,政府是一个无法摆脱的束缚,那个电话是他唯一一次对政府的反抗。

他泄露了机密。

是强烈的拯救我和摩亚的愿望,和对政府无奈的服从,两者混合在一起,才产生了那个电话,和当时医生奇怪的表现。

不知道那个时候他的内心有多么混乱激烈。

精神十足的声音,一下子不明所以的话语,背后隐藏了多少徘徊犹豫和思想交战。

可是最终,我还是辜负了他的期望,造成了他无谓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