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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人非你(105)

岑野蹲下身,将野花放去供台,扫了几片飘来的黄叶:“爸妈,我今年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带了你们的儿媳妇,她叫桑虞。”

桑虞蹲到他身侧,和照片上的两位长辈打招呼,她下意识地要唤叔叔阿姨,话到嘴边,立马改了口:“爸妈,我是桑虞。”

岑野侧眸看了下她,悲痛压抑的眼底似乎柔和了星点。

还没来得及同爸妈聊上几句近况,僻静幽深的山野闯来了一道粗俗的男声:“哟,今年出息了,还带了一个妞来。”

不善的二流子腔调着实刺耳,桑虞和岑野一并看去,不远处的山路上,站来一个个子不高,脸上有一道恐怖刀疤的年轻男人,一看就不好招惹。

他手上同样拎着供品,应该也是来看望故人的,但神态不显一丝感伤,嫌恶地瞪着他们。

“来都来了,是不是该带着你的妞,给我爹磕一个响头?”刀疤男走去一侧的墓碑,丢下供品,冲岑野颐指气使。

桑虞不认识他,反感地拧动眉头,本能戒备。

她和岑野都站了起来,后者把她挡去了身后,寒气森森地回:“你想找揍,去山下等着。”

刀疤男似乎料定了他不会在父母面前,在理应清净的陵园里面动手,恶语不断:“老子的要求不过分吧?当年要不是你爸妈倒霉催的,上赶着去投胎,我爸会死吗?”

岑野双手捏成坚硬的拳头,暴起的青色脉络蜿蜒上了臂弯,根根狰狞,“我最后提醒你一遍,滚。”

“老子凭哪点滚?就是你爸妈蠢,你爸妈的错。”野外无人干涉,刀疤男的喊声肆无忌惮,比先前还要来劲儿,“你爸妈就是该死。”

岑野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抬脚往下面冲,抓住他的领口就是一记猛拳。

刀疤男没想到他会在此处来狠的,被揍懵了一瞬。

见此,桑虞怛然失色,连忙追下去,拉住还要挥拳的岑野:“别打了。”

焦急的声线灌入耳道,岑野才似找回了两分理智,狠狠地扔开刀疤男。

他结结实实挨了一拳,狼狈地摔去地上。

估计是有被揍怕了的经历,刀疤男清楚自己再犯浑,岑野会不计时间不计地点地动真格的,他啐了几句难听的脏话,连祭祀都抛开了,爬起来,灰溜溜地下了山。

桑虞速速拉起岑野的右手查看,他的肤色白,狠拳打出去,关节处隐约泛着红:“痛不痛?”

岑野不假思索地摇头,瞧她脸上挂满担忧,心疼地问:“吓到了?”

“肯定啊。”所幸他的手没破皮,桑虞握住轻微地揉了揉。

感受她温热指腹的细致按揉,岑野立时保证:“以后不这样了。”

桑虞难受地点点头,若不是逼不得已,谁乐意打架斗殴啊。

至少,岑野绝对不喜欢动粗的。

两人重新回到爸妈面前,岑野零零散散地讲了许多,交待完家里的大小事项,他们才起身下山。

即将坐上大G,桑虞瞧见他的状态不佳,提出:“我来开车吧?”

她大一就抽空考了驾照,没有买车是因为用不上和不想自己开,她经常去外地出差,会有舞团安排车辆,留在南城的话,上班通勤的时间只有十分钟,不必开车。

假如万不得已,急需用车,她可以去开桑家胜或者赵秀珍的。

岑野没应下,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让她上。

他绕去驾驶座,并不急于开车,靠向椅背,看着她问:“不好奇?”

桑虞规矩地系好安全带:“什么?”

岑野:“我爸妈。”

桑虞抓住安全带,点点下巴,又摇摇头。

他不愿意说,她再好奇也不会开口问。

岑野望出车窗,黑沉的目色落回了山上,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们是在我初升高的那个暑假走的,厂子里发生了毒气泄露,他们被抬出来就没呼吸了。”

那年盛夏的温度比不过当下炙烤,自从他在中考发挥超常,出乎意料地拿到南城二中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起,他以为那会是有生之年,最明媚快活的一个夏天。

奈何他当时轻狂无知,不信有一个成语叫“物极必反”。

岑野爸妈常年在隔壁市务工,平常一个月只休两天,除非重要的节假日,一般不会回家。

其实出事那天,不该他们值班,但他们答应了岑野,会在九月初赶回来,送他去高中报道,便申请了假期延后。

工厂规模不大,主营食品加工,有大量腌制的品种,是他们村里一户有些资本的王姓人家开的,请的无不是像岑野爸妈这种没读过几天书的廉价劳动力。

王厂长为人吝啬,自身的文化素养堪忧,为了节约生产成本,不按照合规程序处理污水,久而久之,混合腌制食材的残渣,发酵产生了大量的硫化氢。

这种剧毒的气体无色有味,但假如浓度高达一定地步,会很快剥夺嗅觉系统,让人觉察不出异样。

那一天,岑野爸妈接到王厂长的指令,去清洗废水处理间。

进去没一会儿,不曾做任何防护措施的他们的嗅觉便被里面高浓度的硫化氢侵蚀,紧接着就是中毒窒息,昏迷不醒。

王厂长正在隔壁房间审查工人,听到动静压根没往中毒的方向想,以为他们是突发疾病,不假思索地去拉人出来送医,谁知自己也中了招,最后一口气停在了冰冷的120车厢。

儿子和儿媳妇在一夜之间与世长辞,岑野的爷爷奶奶完全接受不了,双双病倒。

爷爷最严重,气出了脑溢血,当晚就送上了手术台。

那个暑假,于岑野而言,原先有多大的欢喜和希冀,后面就有多大的残酷和混乱。

十六岁不到的他被迫强忍悲痛,对内一面忙活爸妈的后事,一面照顾住院的爷爷奶奶。

最终,爷爷还是没能挺过去。

拮据但温暖的一家五口,不过短短数天,独独剩下了岑野和奶奶相依为命。

而对外,还有关于爸妈赔偿的事宜。

工厂闹出了人命,自然得到了媒体的关注,王厂长有一个接班的大儿子不得不站出来,明确表示会给予岑野一家公正的赔付。

不过在价格方面几次三番,想方设法地往下压,几度试图欺压他这个未成年的小屁孩,诓骗他早早收钱了事。

也是在那个假期,岑野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人心险恶。

而最令他切齿厌恶的当数王厂长的小儿子,也就是先前那个刀疤男。

他和岑野同岁,外号王二,对于无限度宠爱自己的父亲猝然长逝,他悲愤交加,急迫地想要寻找一个发泄口。

岑野便是他找准的对象。

王二一门心思认定王厂长是为了救岑野爸妈才出的意外,后者就是错误源头。

他不顾家人的反对,见缝插针地找岑野的麻烦,辱骂、围堵、打架,甚至还叫了一群职高的朋友,扰得他心力交瘁,根本无心学习。

种种不堪回首的过往,岑野讲得轻描淡写,桑虞眼眶不知不觉地变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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