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过你的邮件之红色激情(11)
一阵粗俗不堪的骂声响起——
一个女孩儿掐腰而立,指着台下等表演的鼓手,音量大得盖过舞曲,“你丫现在红了,钱儿活了,姑奶奶我没利用价值了是吧?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捧你这孙子……”
余下脏话成串,庞子文听得皱眉。身边有幸灾乐祸的服务生主动汇报,“那是他以前的妞儿。瞧架势,丫给人甩了,人闹到店里来了。”
女孩儿走了,附近服务生和顾客齐齐哄笑。鼓手烦燥地抱怨,“有一回别人找我去给一个明星救场,我一眼没看着传呼,丫居然偷着回话给我推了,就怕我一夜成名把她甩了。妈的,等那时候甩还不如现在甩。”
有人说:“你看人小文儿家妹妹,连场子都不来盯,那才好样儿的。”
庞子文心里发乱,蓦地窝了一团火,当天没表演,提前回到家里。
文熙正在看他的歌词,一支笔夹在册页之间。
庞子文拿起来翻了两页,“谁让你给我乱改的?”
文熙莫名其妙,“我睡不着,帮你想想怎么更生动,写在旁边了,又没动你的……”
他生硬地打断她,“我的歌我自己做主,不需要你连这个都指手划脚。”摔下册子,将自己丢进床里。
文熙愣住了,压下怒火,“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唱歌时间还没到吧?”
“为什么不让我去录唱片?”他望着天花板,眼神有一点受伤,“丁丁,你已经不再相信我了吗?”
弄清始末,文熙二话没说,甩门出去,庞子文没有追来。
北京初夏的夜晚还有些凉气,文熙只穿件棉布长裙,怒火抵不过夜露。抬头看见街头硕大的M字店招,走过去才想起,麦记还不是24小时营业。公车和地铁都已结束末班,马路上车辆稀少,文熙在这片静谧里,不适应感仍非常强烈。
偶有亮黄色面的驶过,速度非常快,像梦一样,眨眼就不见。
她的这个梦,还要做多久呢?
文熙蜷在街边一张长椅上,路灯在她头顶上遥遥注视,夜风拂拨发丝轻瑟——她头发长了不少,几缕垂在椅边,摇晃似飞。
庞子文看着她,想起一年前路灯下倔强的身影,彼时也有月色笼罩在她身上,镀一层银芒,好像随时会消失在那光芒里。震惊于自己的感觉,他大步跑过去,倾身将她轻拥入怀。
文熙没睡实,一碰就醒来。
偎在熟悉的怀抱里,怀疑和失望已乏力记起,灌满嗅觉的,是她在这个混乱的时空里,唯一感受真实的味道。
文熙问:“庞子文,我是不是你的唯一?”
庞子文的回答,文熙没有听到。
高烧让她昏迷许久,清醒了头痛欲裂,难受得只想再昏过去。
庞子文彻底守着,内疚和心疼双刃划心,几天下来两颊深陷。
文熙在床上赖了些时日,很多事也想清了。做签约歌手,出唱片,是庞子文一直以来的梦想。机会翩然而至,他的雀跃到了沸点上,却被自己兜头一盆冷水浇下,神经会受不了的。
毕竟他是个刚满十八岁的孩子,她不应该用成年人的处事态度去要求他。
这种想法一经出现,曾经的亲密无间,也去将不还。争吵无忌,忍让伪善。微妙的关系变化,两人都有所觉察,彼此刻意忽略罢了。
不为忽略改变的,是一种危险的客气,悄然滋生,孢子开花。
而庞子文高辨识度的声音,终于被真正的艺人策划相中。这位策划,文熙并不陌生。郑有才,几年后声名鼎鼎的制作人,文熙因工作关系,曾与他有过接触。
这光景的郑有才,刚入行不久,而立未及,然眼光的独到,及策划手段的狠准有效,已让文熙钦佩不已。
庞子文这边则稍有猜疑,上次是他错怪了文熙,这次她几乎未作考虑,就让他签约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庞子文心怯,他怕文熙还在生自己的气。惴惴之下,手指也无灵气,弦僵曲涩,词句呆板。
郑有才雷厉风行,将几首他在迪吧唱过的旧歌重新编曲,灌了张试音唱片推出。此举原意是造势,不料效果出奇地好,首发量单一个北京城都没喂饱。
平媒、电台的软硬报道铺天盖地涌来,他是最流行的摇滚,他是最摇滚的流行,他是少年沧桑,他在纯音乐的内沿。
他一夜成名。
庞子文接到迟北方的电话,“你个蛤蟆提不容易,可别大浪都挨过了,自己不往好水里游。”
再没多说什么,只顾着笑,笑着笑着,后来两人都哭了。
厨房里丁文熙大声喊:“小文儿,下楼给我买瓶醋去。”
“我不敢,”庞子文对电话低声说,“因为风浪不是我一个人扛下来的。”
拿着新公司的合同回家时,庞子文像小学生带了满分见家长,迫不及待邀功,只感觉电梯前所未有的缓慢。司乘老太太咦了一声,“庞儿,阿姨瞧你长得像咱楼底下小卖部贴画儿上那小伙子。”
庞子文噗哧一乐,“李阿姨,这您得给我做主,他们把我照片偷走了,非说拿去避邪,我们丁丁这会儿还在家哭呢。”
老太太拍他一巴掌,“净贫嘴!小丁拎棵大萝卜,刚乐呵呵的上楼。”
于是庞子文推开家门就说:“唉,今天特别想吃萝卜——”
文熙拿萝卜丁丢他,“李阿姨连这都跟你通报?”
“真聪明。”他走到她身后,反剪手,掐着合同,“那你猜猜我今天见了什么人?”
文熙嘟囔,“肉好像切多了。”
庞子文说:“我最喜欢的摇滚歌手是谁?”
文熙看他一眼,“见着他了?不是说定居国外了吗?”
庞子文又说:“他当年签的公司的哪家?”绷了半分钟,将她圈在怀中,手中的文件夹正对她的视线,“念!”
封面那个LOGO,在当时几乎所有流行磁带和CD上都能看见,文熙抢过来翻看。
庞子文等待欣赏她的狂喜,嘴角深得已近抽搐。
文熙脸色惨白,推开他,去客厅打电话,“郑哥,我是文熙……喂?”电话被挂了。
庞子文被她的反应伤害,凛着嗓子道:“不用给他打电话了。”
文熙狠剜他一眼,“你闭嘴,白眼狼。”
庞子文笑着走过来,“好吧,我是白眼狼,不过不会这么对你。”低头欲吻她。
文熙躲开,一双眼睛像要冒出火来,“你这么做想过后果没有?”
“什么后果?踩着郑有才做踏板,被他鄙视,被他骂?随他的便。”庞子文松开她,转个身看墙角那把多日未碰的吉它,“这口青春饭,我能眼看着见底儿的那天,我必须得为自己考虑,趁现在一帆风顺,能走多远是多远。丁丁,现实一点,人情不能当饭吃。”
文熙连连摇头,“我没在给你讲人情,郑有才因为你,升职加薪,我们不欠他人情。可是你想过没有?他不只是踏板,还是你弹起来之后安稳落地的保障。我不现实?庞子文,问问你自己,你现在耳朵里除了掌声和赞美声,还有什么?我告诉你,败给你的人,会做的,不是伏地认输。你威胁到他们的生存了,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只有郑有才会保护你,他需要你来巩固自己现在的地位,他会替你缓冲反击。”手指敲着桌上一纸薄薄合同,“你以为这些人会为你做什么?他们只会看你在这场群殴中能撑多久,以此判断下一场在你身上投多大的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