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128)
那一晚的大漠里,有百余人于火海中化为焦炭,有一人自火海中侥幸逃生。
也有人遥遥望着火海,心中满是野心,一个肖想着京都的皇座,一个盘算着如何在西域一手遮天。
“……”方济之默然片刻,突然有点庆幸他们来时没带上小狸花。小姑娘听到这些,不知得是什么心情。
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垂下眼继续看笔录:“苏岩跟魔教余孽也有联系?”
——难怪苏岩知道季君子那晚会出门!
那晚根本是苏岩故意让魔教里的同伙给季君子先寄了信,又贼喊捉贼地带着顾长雪他们去堵人。
颜王就下榻在季府,季君子收到魔教旧识扬言要上门讨银子的信,自然会匆忙出门安抚对方。
就连要银子的要求都是苏岩算计好的。毕竟带着一堆银子出门太过掸眼,季君子只能藏进腹部的伪装里,再回府时人自然会显得消瘦一些,露出破绽。
好巧不巧的是,季君子自己对同伴的挂念也帮了苏岩一忙。为了能给营寨里的李守安等人寄信,告知颜王的到来,季君子还往大漠里跑了一趟,带了满身砂砾回府,毫无防备地被苏岩逮个正着。
方济之忍不住磨起牙:“你这招贼喊捉贼倒是用得漂亮。”
司冰河直接一脚踹上苏岩的膝盖,踩得髌骨咯吱作响:“死城当真与你无关?”
“我要是有那个能耐,还至于被你们抓?!”苏岩咬紧牙关。
他髌骨生疼,渗出满身冷汗,面如白纸,偏偏又对保持体面格外执着,硬是挺直了腰板,抖着苍白的唇问:“我……还输在哪了?倘若我没有特地引你们去季府,没伪造那封千面的信,你们还能发现我有问题?”
他太不甘心了。
数年的筹划,他自觉天衣无缝,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漏洞?
“能。”
顾长雪静静看着他:“苏大人可知,做贼心虚?”
其实他最初对苏岩的身份产生怀疑,是在跟司冰河对话时。
司冰河说,西域百姓无比嫌恶苏岩,却对季君子格外推崇。
这跟西域之外的传闻截然不同。
那时他便怀疑了一瞬:为何西域内外的传闻如此大相径庭?而且,评价都如此极端?
季君子是千面伪装的,千面定然不会希望自己受到瞩目。所以西域外的人只知苏岩,不知季君子,这很正常,明显是千面刻意引导的。
所以西域外的传闻,是千面的做贼心虚。
那,西域内呢?
答案便显而易见了。
“算了吧,苏大人。”顾长雪起身按住苏岩的肩,“别琢磨了。与其想着怎么做贼才能天衣无缝,不如从一开始就别做贼。”
不过,这建议苏岩恐怕得等到下辈子才能践行了。
·
苏岩落马,西域所有的官吏也统统被拉出来清算了一遍。
顾长雪和颜王在州牧府里熬了几个大夜,最终筛出来能用的班底居然是季君子原本麾下的那群官吏。
苏岩等人被拉上刑场斩首示众的当晚,重三跑来找了顾长雪一趟:“陛下,属下听您和王爷提过千面功大于过,可以从轻处置,不知能不能替他求个恩典,让他进九天?”
顾长雪有些讶异,掀起眼皮看了重三一眼:“九天这么好进?”
“……”重三一张小圆脸都憋红了,最后说实话道,“自然是没有的,只是求才心切。”
仗着颜王和司冰河都率兵打残存的魔教和沙匪去了,书房里只有顾长雪,重三说得很直接:“陛下可还记得,先前您曾令吾等去吴府密室盗蛊书?吴府密室极难潜入,吾等能成功,多亏了禁武令推行时,在魔教总坛缴获了一本千面的留书。”
那书里列举了千面往日易容、偷窃、潜行的技巧,单是书便能让他们潜入吴府密室,如果能把人直接诏安……
顾长雪哼笑一声:“你也不怕千面哪天把朕顶了。”
他只是开个玩笑,但这话对以君为天的古人来说却有些重,重三顿时闭了嘴不敢说话了。
重三年纪其实不大,也就十六岁出头。小圆脸一绷愣是把顾长雪在原世界养成的哄小孩儿的习惯给勾了出来。
他顺手往小孩儿怀里丢了块硬得堪比石头的核桃酥:“怕什么?朕的玩笑能比方老做的核桃酥可怕?”
这鬼东西是方老亲自买食材、亲自下庖厨,做来给自己补脑用的药膳,结果老药师张嘴一尝,牙差点崩掉一半,剩余的核桃酥就被送来书房了。
顾长雪牙口好,这石头糕他居然能咬动:“朕跟顾颜都查过了,千面上任后经手的每份公务都于西域百姓有益,他手底下的这群官吏,也都各个清白。”
重三一边点头,一边下意识把香喷喷的糕往嘴里塞。
牙一咬,眼里差点滋出两行泪。
牙酸归牙酸,之前的怕倒真的忘了大半。
顾长雪顶着重三哀怨的眼神继续道:“朕想过了,准备给千面一次机会。”
“他能将玉城治理得百姓称颂,说明此人确实擅于为官。但直接放他回原职,又对天下那些寒窗苦读多年、踏实本分考科考的读书人多有不公。”
“朕和颜王商议过了,只要千面能正儿八经地在科考中获得名次,便放他官复原职,做个两三年,再擢升他为州牧。不过,科考可不好过,准备的这段时间,他确实可以留在九天做做事,恰好能与朕的皇弟搭个伴。”
既然决定要让司冰河接手皇位,那太子该上的那些课也该让司冰河补起来了。真要学起来,司冰河恐怕会比正常皇子更累,毕竟重生令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常识、历史都得补。
更何况,留给司冰河的时间未必比千面多,毕竟解决惊晓梦后……
顾长雪想得正有些出神,思绪就被府衙门口突然传来的嘈杂声打断了。
“收养小狸花?”颜王说,“不行。”
不面对顾长雪时,颜王的语气总是淡漠平静的。
听起来平淡得有些过分,莫名给人一种“好像万物都入不了这人的眼,这人好像与脚下所行走的这个世间都保持着一种不知来源的疏离”的错觉。
“凭什么不行???”司冰河烦不胜烦,“我能养活我们俩,收不收养还得经过你同意?”
颜王任他烦,反正不行就是不行。
小狸花抱着猫小声苦恼:“可是司哥哥自己的年纪就不大,养我岂不是很辛苦?如果真要选,是不是方爷爷更好?而且我总觉得方爷爷很熟悉。”
方济之:“啊???我可不会带孩子。”
颜王这会儿又忽然乐意开口了:“可以考虑。”
方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