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54)
他暴躁地质问:“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父受反噬,难道是有人暗害?!”
顾长雪审视着吴虑的神色,的确不似作假。
考虑到在审讯方面,还是颜王的经验比较丰富,他扭过头:“他说不知道。你怎么看?”
被问的某人坐在桌后,垂着眼没有反应。
颜王的目光落在手中拿着的信件上,好像这张薄薄的纸上写着什么了不得的内容,需要他看如此之久。
“……?”顾长雪疑惑地起身,走到颜王身后,越过对方宽阔的肩,只看到一份谄媚的贺信,内容是恭贺吴攸五十岁生辰,祝吴阁老福寿绵延,事事如意。
这信哪儿有问题?顾长雪难得怀疑自己的智商不够用,但端详得久了,他就发现这人不过是在走神而已:“你发什么呆?”
顾长雪说着,伸手去推颜王的肩膀。
指尖还未触及布料,颜王侧身一避,抬手牢牢攥住他的手腕。
“?”顾长雪看了眼颜王抓紧自己的手,越发的狐疑,“干什么突然这么大的反应?朕手上长刺了?碰着你会掉块肉?”
“……”颜王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很快便松开手,语气淡淡地道,“想些私事而已。”
“想什么私事要这么紧绷着神经?”顾长雪更加怀疑,“与这信有关?”
颜王不可以问他的心思,他却可以追问颜王想什么私事。要放在正常情况下,颜王早该逮着他这双标的行为借机气人了,可偏偏这次没有。
颜王依旧是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看不出喜怒。可顾长雪总觉得还是与平时有些微妙的不同。
就像是……在他不知道的某个节点,对方突然被触及了某处开关。
于是那些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逐渐展露出的些许鲜活人气,又被对方一点一点悉数收起,关在某扇沉重的大门后。
颜王的回答也退回了初始见面的冷漠:“陛下不必知晓。”
一个字一个字砸下来,冷硬得像不近人情的坚冰。
顾长雪的手还举在半空中,只觉得莫名其妙,满头雾水。
然而颜王已经转回头继续审问吴虑了:“若你能说出吴攸在何处得到蛊书,我可令人将你义父厚葬,也不会杀你,你可以在你义父的坟前尽孝。”
吴虑的眼神猛然亮起来。
“但你若说谎,”颜王抬起眼皮,冷淡地道:“不仅你死无全尸,我还会令人将你义父的骨灰分拆成三千份,洒进五湖四海的腌臜地。”
“……”吴虑眼底转动的那点狡黠,霎时间熄灭了。
他的嘴唇抖了几下,实在不敢拿义父的骨灰去赌颜王的测谎能力,只能语气干涩地道:“我……我真不清楚。”
连这样的条件都说不出信息,看来吴虑是真的对吴攸的西域之行毫无所知。
吴虑的眼神掺着卑微,带着几分急切颤声追问:“所以,我父究竟为什么被蛊虫反噬?”
他放下了先前所有的尊严和自傲,固执地恳求:“告诉我吧,求——”
“他手上的蛊书被人改过。”顾长雪打断了吴虑后续的话,“朕也不确定这些改动是否会造成他遭到蛊虫反噬,一切只是怀疑。”
他看着吴虑:“也许是这些改动导致了他被反噬,也许他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吴虑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看向小皇帝,看到对方依旧冷着一张脸,好像丝毫不近人情。
可刚刚就是这人打断了他后续那些自轻自贱,把自己踩进泥里,好换取上位者些许怜悯的话。
就好像……即便他做了再多恶事,但对方仍旧没打算踩着他的脊梁骨,享受他的屈服。
明明……明明京中那些人都不是这样。
“……”他突然颤抖了起来。
因为在小皇帝的眼里,他没看到那种格外熟悉的眼光,那种将他与父亲视为烂泥,不论他们立下多少功劳,不屑于给予正眼的鄙夷。
对方看着自己,眼神冷静清明,毫无躲闪,像是无视了一切身份的尊卑,穿透阉人之子的污名,简简单单地看着他这个人。
他不需要他卑微恳求,不需要他作践尊严,不需要他将自己低进泥里以满足那些大人物的征服欲,成就对方的高高在上与睥睨。
明明京中的那些人……不是这样。
明明他想要的,不过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眼光。
怎么就这么难?
怎么就这么难???
为什么偏偏他现在才得到?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啊——”吴虑突然泪流满面,像失去了所有成年人的成熟和自制力一般委顿大嚎,“你为什么不能来早几十年?!怎么不能来早几十年?!那个活该下地狱的泰帝——”
他哭得又丑又突然,在哭嚎的第三声,声音戛然而止,徒余一具双目大睁,七窍流血的尸体。
就连玄银卫都惊愕了一瞬,过了一会才猛然反应过来,一部分人涌上来检查,又有几人飞快转出去请方济之。
老药师被两个玄银卫架着赶过来,几番检查后,皱起眉头:“不是蛊虫反噬,这人……应该是催动蛊虫自尽的。你们做什么事刺激他了?”
老药师第一时间将怀疑的眼神投向颜王。
颜王沉默良久:“葬了吧。按大顾的律令处置后事。”
他没顾方济之的眼神,简单地交代完,就裹着霜银大氅走出地牢,踏入屋外雪地。
守在门口的玄银卫匆忙拿起准备好的伞,正要撑开,突然抬头惊讶的看了下天。
——雪停了。
·
京都的这场大雪,来得快,等它去的时候,消融得也同样快。
那一晚从吴府出来,顾长雪直接被玄银卫送回了皇宫。第二天中午再去御花园时,已不见了本该贯穿剧本始终的“半庭盛夏半庭雪”,花草在骄阳下盛放得热烈。
顾长雪换了件浅黄的衣裳,不拘小节地半敞着衣襟,顶着烈日在院内踱步。
“等等啊,”方济之紧紧跟在顾长雪后面,要不是旁边还有路过的宫人,他都想拽住景帝的袖子,“你刚刚说,能把不同人写的内容分开是什么意思?”
方济之总是堆着嘲讽的冷脸上露出惊喜:“甚好!如果真能分开,我再好好琢磨琢磨,做出解药不成问题。”
“但朕只能从最后一次改动往前逆推。”顾长雪心不在焉地拿脚把又想招猫逗狗的小灵猫拦回来,“只有吴攸改的那一部分好分离,毕竟有他的书信做参考。要再往前推,就费劲了。可能需要不少时间。”
“无妨无妨,”方济之喜不胜喜,“即便只能分出吴攸的,我也能给你……咳,给陛下做出叫砍掉的树枝不再滋生新芽的药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