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58)
这种事,感觉颜王完全干得出来。
顾长雪又往前走了一截,指尖碰到怀里的那本蛊书。
正琢磨着怎么自然地引入提拔官员这个话题,颜王再次奇迹般地、无比贴心地起了个头:“臣与陛下共赴西域,只怕朝中群龙无首,会酿起灾乱。”
你倒好意思说,朝里能酿灾乱的老虎,有多少都是你放养出来的患。
顾长雪翻了个白眼,却没放过这个好机会:“那就提拔些信得过的官吏坐镇京都,你与朕便可放心西行。”
出宫之前,他便准备好了同颜王做这场交易的筹码,此时正好可以拿出来说。
颜王:“也好。”
“朕听闻东北……”顾长雪顿住,“嗯?”
颜王神色平静:“陛下说要提拔些自己信得过的官吏,臣说也好。”
顾长雪:“……”
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方老。”
方济之:“……嗯。”
顾长雪皱着眉掩住口鼻:“你来看看他是不是病了。朕觉得他病得不轻。”
·
颜王能下洪水能劈楼山,自然不可能轻易得病。
不仅没病,还格外有办案的动力。
顾长雪才拟完提拔官员的圣旨,颜王便将人提上马车,早早准备好的车队这便出发了。
这次去西域,颜王并未带多少玄银卫,即便加上一支九天的队伍,车队也并没有多大规模。
“朕听说,你从吴府回朝后,便开始倒查各地的死亡案件?尤其是吴攸推行火葬前后的案子。可有什么收获?”顾长雪扫了眼满车堆积的案宗,撸着猫状似随意地问。
“……”颜王停下动作,沉默了一阵。
当顾长雪以为对方又打算守口如瓶时,颜王重新翻开卷宗:“太多了。”
有问题的案宗几乎遍布大江南北,里面既有吴攸犯下的,也有冤假错案。
夺嫡之争带来的混乱,滋生了无数的罪恶,想要从中揪出真正有用、能推进案情进展的信息,如同大海捞针。
车队从摄政王府驶出,跨越市集。
穿过景午门时,天边再次纷扬起大雪。
顾长雪愣了一下才看清,那不是雪,而是飘落的纸钱。与车队同行的还有另一支队伍,是抱着瓷器的未亡人们。
为首的那个眼窝深邃,似乎带点儿西域血统,重一见顾长雪一直盯着送葬的队伍看,便催马凑过来道:“这是那位西域商人的儿子。”
颜王循声从案宗中抬起头瞥了一眼过来,便看到顾长雪靠在窗边,似乎有些发怔。
“那商人的夫人早就病逝了,只是因为不愿承认,才总对外说他的夫人又在与他吵架。似乎编得矛盾越大,他夫人就越鲜活。”
“收到父亲的死讯后,商人之子立即就赶了过来,这支送葬队也是他捐了银子弄的,不然以这些受蛊之难,痛失至亲的人的财力,很难承担得起安葬的花销。”
大顾的送葬礼讲究安静肃穆。
京都的天已放晴,这支披麻戴孝的队伍沉默地从街巷走过。所有的泪水早已在几天前流干,他们红着眼眶,却哭不出声音来了。
顾长雪靠在窗边,久久出神地望着麻木枯槁的人群,突然想,自己要是能来得再早些就好了。
赶在这一切都还没发生前来,或许他还能阻止。
但时间不可追……
时间总是不可追。
“陛下?”颜王的声音将顾长雪拉回现实。
顾长雪沉默着摸了下乖巧团在他膝上的小灵猫,手突然顿了顿,随后从小灵猫的脖颈处解下那瓶香油,拨开瓶塞。
“重一。”顾长雪唤了声,准备让重一去不着痕迹地将香洒下。
还没说出口,一直坐在另一侧的颜王突然探手过来,拿过他手里的香油。
“我来。”颜王说。
颜王的轻功自然是最翘楚的,翻身而出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于是,这支麻木而绝望的送葬队便在本该步步痛苦的路途中,突然逢遇了千百只翩跹飘来的蝴蝶。
缤纷的色彩乘着光而来,如同一整个姗姗来迟的盛夏,掠过大街小巷。
像一场幻梦,又像是某种显灵的神迹,突然就有人哭了出来。
他们的亲人,他们的亲人定是被天上的神仙接走了罢?
一定是被神仙接走,去好的地方享清福了。
痴妄的迷信不符合科学,却能安慰人心。
颜王冯虚立在酒楼阁顶,目光落在街巷中良久,才一翻手,将空空如也的瓶子收了起来。
他悄无声息地跃下酒楼,拢着袖漫步走回车边,停顿片刻,才又登上车辇。
小灵猫痛失珍宝,瘫在顾长雪掌心里喵喵悲叫。颜王坐下后想了想,将空瓶子原样给小灵猫戴了回去:“还在。”
“……”小灵猫默默翻身起来了,然后对着颜王上车后搁置在座位上的剑一阵猛蹬!
顾长雪轻啧了一声:“这猫是贪,不是傻。空瓶还是分得清的。”
“……”颜王盯着自己剑鞘上快被挠烂了的布,片刻后无声地将视线投向顾长雪。
完全不明白顾长雪这个猫主人是怎么好意思一边看猫糟蹋他的剑,一边还暗怼他骗猫的。
顾长雪懒洋洋地靠着窗台,拖着下颌想了想,伸手将挂空瓶的布绳解开,勉强展平回布条。
他在颜王的注目下,随手拿起那柄大顾朝人人闻风丧胆的玄铁长剑,在小灵猫蹬出的破洞处打了个蝴蝶结。
娇俏的小蝴蝶结完美遮住了破洞。
完成了幼儿园手工,顾长雪将剑塞回颜王怀里,敷衍地拍了拍颜王的肩,态度基本和给哭闹的小屁孩塞糖无异:“行了。”
颜王:“……”
哪里,哪点,什么就行了?
刚探头进来,想询问要不要驱散围观人群的玄银卫:“……”
他缓缓缩回头。
痛苦。恨自己长了眼睛。恨自己的视野这么大,居然能容得下一整个蝴蝶结。
第三十五章
谁也没想到,那个令人见了就如遭雷劈的蝴蝶结在颜王的剑上一待就是好几天,颜王看起来半点没有解开它的意思。
一路上但凡下车扎营休息,众人就能看到颜王腰间挂着那柄剑,神色淡然地在营地间走动,做他该做的事,丝毫不受影响。
众人:“……”
受影响的就只有他们,每看一回惊悚得都活像白日见鬼。
相比较颜王这个本该窘迫万分的当事人,反倒是顾长雪升起了些许羞耻心——因为所有人在惊悚完后,都会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他。
以颜王的性格,肯定不会捯饬这玩意儿。那普天之下,还有谁敢对颜王的佩剑做出如此令人发指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