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59)
一时间,众人投来的眼神纷纷变得微妙起来。
本想糗颜王,却未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顾长雪:“……”
西域之行,路途漫长。
颜王和顾长雪都不是虚度时光之人。两人勉强平分了马车中的案牍,颜王翻阅过往卷宗,顾长雪则开始尝试分离蛊书。
这是件令人焦头烂额的苦差事。
蛊书每被改过一轮,就相当于上一个版本被删改一次。某些较原始版本的内容,被保留下来部分本就不多,还会被肢解成零碎片段,散落在各个篇章。
顾长雪没管这些原始版本,先将最容易下手的吴攸修改的部分分离出来。
之前夜探吴府时搜到的书信,再加上旧日奏章,吴攸有大量的样本可供参考。顾长雪熬了两夜,终于在第三天傍晚,从蛊书中完整分离出了属于吴攸的部分。
马车在崎岖的路上微微颠簸,小灵猫瘫在案牍上睡得四爪朝天。
顾长雪带着疲色抬起头,微揉了下额头,车窗的纱帘恰好被一阵熏热的夜风撩起。
坐在对面的颜王仍垂首翻阅着卷宗,只是在烛火即将被吹灭前,头也不抬地伸手挡住了这缕不期然掠过的夜风。
但很快,对方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变化,抬起头望过来:“分好了?”
“姑且把吴攸编纂的部分分离出来了。”顾长雪扶着案牍起身,“朕给方老送过去。”
“我来吧,”颜王跟着起身,抬手按住顾长雪的肩,体贴地道,“你劳累了两天,休息休息。”
“……”顾长雪盯着颜王,缓缓将拿着手稿的手背到背后。
从他们的马车到方济之的马车,前后不过几步路而已,有什么代送的必要?
颜王与他警惕的视线对视几秒,蓦然像是被逗乐了似的,从胸腔深处滚出一声短促低沉的笑音。
但颜王很快便收敛了这份笑意,语气诚恳地道:“陛下,臣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想害你的。”
顾长雪:“……”
你要不要自己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屁话??
顾长雪绷着一张脸甩袖下车,沿着队伍往后走了几步,便找到了方济之的马车。
其实按照身份尊卑来说,方济之作为门客,怎么都不可能在顾长雪和颜王共乘一辆马车的情况下,一人独占一整辆马车。
但这位大夫还“随身携带”了几具经过首肯、暂未火化的石尸,准备沿途研究。玄银卫实在是怕这位老药师犯起混来,真把石尸带上颜王和景帝的马车,于是经过颜王的同意后,忙不迭地给他另寻了马车。
顾长雪带着手稿靠近时,方济之的马车车窗恰好被猛地推开:“滚,滚!”
顾长雪差点以为方济之是在驱赶他,定睛一看,老药师正在赶的是一只不知怎么飞进他马车里的鸽子。
这鸽子被方济之挥动的手臂吓得一阵翅膀乱扑,好不容易找回平衡,掉头就飞走了。
“怎么会有鸽——”顾长雪问到一半,就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狠狠皱起眉头,抬手捂住口鼻,“这什么味道?”
方济之越过窗口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看傻子:“自然是尸体的气味。大夏天的,哪有不臭的尸体?”
“那些尸体不都变成石头了吗?”顾长雪硬着头皮走近,没几步就实在受不住扑面而来的恶臭,立在马车几丈开外的位置,示意旁边的九天过来帮他递手稿。
他算是明白为何这么短的路,颜王却主动说要替他跑一趟了。难怪他甩袖下车时,对方的眼底流露出看好戏的神色。
“我要做解药,总不能拿活人直接试药吧?除了老鼠,我特地带了几具死刑犯的尸首。”方济之耷拉着眼皮,居然在这哄臭之中打了个困倦的哈欠,显然对这样的环境非常熟悉且适应,“这是走了正经文书流程的,可不是我未经允许亵渎尸体。”
他接过九天递来的手稿,本要缩回头去,脑袋刚扭了一半,又想起什么转过来,扒在窗口兴致勃勃地邀请:“陛下要不要进来看看?这尸体的成色相当不错,千载难逢。”
“……”顾长雪僵着脸胃直翻腾。什么叫“尸体的成色不错”??
顾长雪绿着脸:“非进不可?”
真要是有什么要事,他也能忍。
方济之纯粹见猎心喜而已:“你要是对尸体不感兴趣——”
顾长雪当场掉头就走,谁特么的会对尸体感兴趣??
他脚下的步子又快了几分,长腿几步就登上了自己的马车,撩开门帘,就对上颜王似笑非笑的脸。
这人甚至连案宗都特地放下了,好整以暇地调整了坐姿和角度,几乎将看好戏写在脸上。
看到顾长雪绿着脸上车,颜王慢悠悠地问:“香吗?”
顾长雪:“……”
顾长雪的语气里不无挖苦:“确实不如颜王。”
·
离开京都前,顾长雪拟好了擢拔官吏的旨意。
但拟好归拟好,能否好好执行又是另一回事。偏偏这次西行格外匆忙,没给顾长雪留处理后续的时间,顾长雪便留了一部分九天驻守京都,保证即便他远离京城,消息依旧会被快马加鞭地送到他手上。
在这件事上,颜王显然也做了同样的安排。
玄银卫每天都会将京都的情况传递到颜王手中,于是每天傍晚,两人都会从马车一左一右的窗口各收各的消息,然后转回头看着对方皮笑肉不笑。
先前还说什么“恐两人离开后,京都无人坐镇,会滋生混乱”,全是放屁。
这两人大概都是属恶龙的,即便因为迫不得已的原因离开巢穴,也要抻个爪子、留条尾巴盘踞在巢穴里,掌控欲强到就差有只蚊子从巢穴上空飞过,都得查清它的十八辈祖宗。
出行的第七天。
“你那边有什么消息?”顾长雪几眼扫完今日的传信,假做无意地看了颜王一眼。
颜王似笑非笑地抬起头:“你没收到?”
那样的大动作,除非留守京都的九天集体聋瞎了,否则怎会不报?
两人打完言语与眼神的机锋,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车窗外。
远方,与霞红连成一片的地平线上,扬起漫天飞尘。
银光刺破了缱绻的霞彩,万骑玄银卫大军驰骋而来,马蹄踏得脚下大地擂鼓般震颤。
为首的将领一马当先抵达车队边,飞身下马,在颜王与顾长雪的车边半跪下:“王爷。奉您的军令,吾等在您率人离开京都后,镇守城池。”
几名副将紧跟着赶到,他们的白马已被血染红,银鳞马鞍上悬挂着六颗面容狰狞的头颅,蜿蜒着鲜血。
“意图趁京都空虚,率兵造反的六名乱臣贼子,已被吾等当场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