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妄为(60)
副将们翻身下马,摘下鞍上头颅:“有首级在此!”
“……”顾长雪在将士们洪亮的奏报声中垂下眼,睨向手中的传信。
看完信后,他就折起了信纸,此时只能望见无字的背面。
但信中所写的内容,他依旧历历在目。
【京都东、北两郊盘踞着六大世家,在颜王的纵容下,近年来逐渐有圈地为王的趋势,当地苦不堪言的百姓将其并称为六姓土皇帝。
山重村洪水爆发后,颜王抽调镇守京都的玄银卫,投入救洪。六大世家那时便已隐隐有了意图不轨的势头。
及至颜王与陛下离京,六大世家已联合成两派,北郊三家一派,东郊三家一派,拨调出近三万人马,围困京都城。
谋反自今晨丑时开始,终于午时三刻。
留守京都的玄银卫以一万兵马力挫敌方三万兵将,六名主使之人皆被玄银卫斩下头颅。
主上离京前有令,言六大世家必趁京都空虚谋反。玄银卫若袖手旁观,则吾等暗杀主谋而慑退敌军。若玄银卫出战,则吾等力守百姓安危,不被混战波及。
及至今日午时三刻,乱军被悉数镇压,京都无一名百姓身亡。三十四名伤势较重者,一百五十六名略受轻伤者,皆已送至医馆,妥善治疗。】
身边,颜王已经挥退了奏报的将士。将领率着一万铁骑汇入车队。
这支原本规模不大,考虑到车内二人的身份,甚至显得有些寒酸的车队,终于有了帝王与摄政王出行时该有的阵仗。
颜王回过头,潭渊似的乌眸中掠过几分极为浅淡的笑意:“山重村救洪时,陛下曾问我怎么处理这些‘好大儿’。”
他冲着自己收到的加急战报点点下巴。
“谋反自丑时三刻起,终于午时三刻。京都无百姓身亡,亦无屋舍在混战中坍塌。”
颜王挑眉:“陛下可还满意?”
“……”顾长雪没动,只看着眼前似是在邀功的颜王。
那封他收到的密信,最后还有一段匆匆加上的话。
【玄银卫离开京都,追赶车队复命前,曾有一支小队暗中潜入宫中藏书阁。所翻的书籍皆为野史杂记,不知是何目的。】
顾长雪初入《死城》时,为了糊弄颜王,曾说过:“年幼时,我曾在阁中翻到一本野史,里面记载了赤脚大夫云游行医,曾偶遇一群非我族类的蛮夷人。”
玄银卫潜入藏书阁的目的不言而喻。
他凝视着颜王,只觉面前的人像头批了家猫的皮假作温顺,实则冷静地竖着兽瞳,随时准备将眼前的猎物拆之入腹的猛兽。
夜风撩起纱帘,掠过车厢。
暖色的烛火映照在颜王总是沉淀着冷静与理性的眸中,为这潭寒彻的乌眸添了几分不知真假的温度。
顾长雪看着颜王,俄然间笑了一下,潋滟的眸光下藏着兴味与危险的暗光:“朕,非常满意。”
第三十六章
西行的第十五天,车队进入关隘。
“大漠沙啊啊如雪,燕山月诶诶似钩。”方济之又裹成了一颗球,对着窗外的残月念诗,“谁他娘的把这雪给我烧了。”
古人说“沙如雪”,是指大漠在月光下银白无际,像雪一般。
放到今时此地,却不是“如雪”,而是真的鹅毛大雪。
“你说喔喔说,这正常吗?”方济之牙齿舌头打着架,问车外的玄银卫,“沙啊啊漠里下雪,你听过?”
“听过。”玄银卫淡定地把方济之的脑袋从窗口摁回去,“西域的大漠每逢冬日,温度都很低,下雪不算罕见。”
方济之猛捶了一下厢壁:“那啊啊也得是冬日!”
大夏天的来沙漠,本以为难得舒适,反正自己又不惧热。谁能想到还没期待几天,天边就又飘起了雪。
雪是从西行的第十四天开始下的。
越是靠近西域,雪下得越大。连绵不绝,毫无停歇的趋势。
方济之实在冷得不行,撩开车帘钻出来:“我喔喔要去王爷的车上。”
西行之前,京都的雪已经停了。车队做准备时,是照着盛夏出行做准备的,根本没带什么冬衣暖炉。
方济之一个人呆在马车里,旁边都是冷冰冰的尸体,裹得再多也感觉不出什么暖意。不如去颜王和小皇帝的车上挤一挤,一来人多暖和,二来还有小灵猫这个天然暖手壶。
方济之硬逼着玄银卫替他传报了一声,获得准许后,便迫不及待地转移阵地。
撩开车帘钻进门,方济之一抬头,就看到颜王难看的脸色。
不过这脸色不是对着他摆的,也不是冲着小皇帝去的。
颜王坐在车窗边,静默不语地望着窗外,眉宇紧锁,活像和雪有什么深仇苦恨。
“……”方济之缓缓闭上了本想谢恩的嘴,在车厢拐角坐下。
其实西行的第十三天,也就是车队刚入沙漠,还没进关隘时,他就上过一次颜王的马车。
那时候恰是正午,天边也还没飘起白雪。
烈日炙烤着黄沙,放眼望去,热浪翻涌,如同行驶在一片无尽的金色稻田中。
那时候小皇帝也是这么靠在窗边,满脸深仇苦恨地看着窗外。
方济之捞过小灵猫,悄悄翻了个白眼:白天小皇帝脸色难看,晚上颜王脸色难看,你俩这是约好了时间轮替呢?
不过真要说的话,方济之还是对颜王的心情更能理解一点。毕竟即便是他,看着沙漠中的覆雪,心情也轻松不起来。
夏日沙漠飞雪,这绝非正常现象。
方济之的心底有种莫名的直觉,雪越是大,心中越觉得不祥,这不祥之下隐隐藏着几分不知来由的急躁与焦虑,大约源于对这天降异相的顾虑。
他不动声色地把冻僵的手指插进小灵猫暖融融的背毛里,顶着小灵猫震惊投来的目光,舒适地喟叹了一声:“陛下,王爷。”
顾长雪从卷宗中抬起头,倚窗看雪的颜王也望了过来。
方济之:“草民已经配出了药方,足以铲除吴攸所做的改动对中蛊者的影响。等进城池后,草民便去抓药,届时直接将配好的药投进水源中,就不必担心再有人蛊发身亡了。”
他恋恋不舍地把右手从背毛中收回来,将抄录好的药方放在案牍上,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把手插回原处:“这药方可以交给信任的人,让他们照方抓药,投入各地水源中,可保未来不再有人因惊晓梦而死。”
想了想,方济之还是补充了一句,再次强调:“但要彻底根除,还是得拿到最初的书稿或蛊虫。”
“哈——”被当作暖手工具的小灵猫气得一个咸猫翻身,给了方济之一毛爪。
马车外,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玄银卫在车厢边匆匆勒住缰绳,从窗口呈上密奏:“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