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靖任由祝福保持这个姿势,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祝福的背影,就感到那石雕一样的背影,纹丝不动,真的没有再转过来的意图。
梁靖放心了,他攥着祝福的手,用微微的力气回握了祝福。
他实在太疲惫了,以至于连祝福拉着他的手有些颤抖,也没有感觉到。
只知道祝福维持着这个姿势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梁靖的手彻底没有力气,医生们逐渐离开,祝福才转过身。他看着熟睡的梁靖,伸手隔着空抚摸他的鼻梁,眼窝,眉骨……他有多久没好好看过这个男人了。
现在这个男人,浑身是伤地躺在这里,醒来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别看。
难以想象在这两天里,梁靖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
祝福不敢去想。只要一想,就好像那里也有根线牵在自己身上一样,被人一拉一扯,牵肠挂肚地疼。
他只能趁着男人熟睡时,仔仔细细地凝视他。
他曾无数次吻过他的眼睛,眉毛,嘴巴,下巴,身体的每个部分。可现在两人变成这样,面对面站着,却不能剖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给对方。
这个下午,祝福感到了那种久违的,对过去和曾经几近嫉妒的艳羡。
第31章
梁靖醒来时,祝福已经不在身边了。一切都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他按了护士铃,找到医生,然后静静坐在床边,听医生把自己的身体状况全部说完之后,点了点头:“请帮我办出院手续。”
医生夹着病历板,上下看了看梁靖:“你确定?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我们不建议出院。”
“麻烦帮我联系当地的戒毒所。”梁靖沉默了一下,说道,“那里会配置医生,也会因为我的身体状况而调节治疗进度。贵点没关系,要尽快……不,今晚就能入住的,可以吗?”
医生大约是从没见过能在经历了这种事后这么快冷静下来,并且理智地把自己丢到戒毒所的人,不禁一时间愣了一下。
梁靖拿过一边的外套,已经开始穿衣服:“那就这样,这两天的费用,我……”
“这个不用担心,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先生已经付过钱了。不过警方之后还需要你的配合调查,当然,以你的健康状况为优先。”医生点了点头,“不过要是去戒毒所的话,是最好的,平时他们可能回来找你。这都是他们要我交代你的。”
梁靖提不起什么兴致,听着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吧。”
等他起身走出房门,医生抱着病历望着梁靖的背影,摇了摇头:“恢复能力未免也太强了。”
当天下午,梁靖就接到了医院的联系电话。
简单地收拾了衣物,和生活所需品,梁靖当天晚上就办好了手续,进了戒毒所。
这一整天的过程里,他始终没有联系祝福,而祝福也没有联系他。
梁靖病发的时间,基本上是一天两次。
发病的时候整个世界都觉得是扭曲的,恨不得自己去死。每一天每一天,他都活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之中。
医生依旧会给他注射抑制剂,所谓的抑制剂,其实也就是掺和了毒品本身的。但每一次都不会给梁靖需要的足够的量,再根据每一段时间的毒发,依次减少用量。
一开始的日子是最难熬的。梁靖甚至有一段时间绝望地认为,生活是没有什么奔头了。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更不知道这样痛苦的折磨究竟要承受多久。平静下来的时候,他时常在想,是不是这就是老天让他赎罪的方式。
他曾经带给过祝福的一切伤害,都终将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回归到自己身上。
而他也在想,如果是这样,那是否祝福曾经被他所剥夺的幸福,未来也会有和自己同样的境况,以一种别的方式,重新回归在祝福身上呢?
这是唯一一点,让梁靖想起时,会心平气和,觉得欣慰的事情了。
以至于多久没有见到祝福,他都不再像过去那么伤心欲绝。
冥冥之中,他仿佛知道祝福与他心意相通,就好像两人多年来培养的默契,祝福知道他在受苦,也知道梁靖不希望被他看到自己狼狈的,受苦的模样。
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每每唯独在想到祝福的时候,梁靖会觉得,日子还是有奔头的。
祝福来到戒毒所的那一天,是个晴空云朗的日子。
这是梁靖进戒毒所的第十七天。
十七天,生生四百零八个小时,两万四千四百八十分钟。
祝福不知道是否对梁靖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受凌迟之苦,但祝福知道自己并不好受。
他来的时候,梁靖正在发病。
他被绑带紧紧地绑在床上,浑身皮肤通红,嘴里塞着防止咬伤的器具,双目通红。
有护士进来撤掉他嘴里的东西,梁靖几乎就忍无可忍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吼。
“有人来看你了。”年轻的小护士说,“大概是你非常重要的人吧。他就在门外。要让他进来吗?”
梁靖自然之道她说的是谁。
“不,让他走……”梁靖忍着痛苦,用被折磨后仅存的理智艰难地说话,“让他走,不要进来……”
“好。”护士沉默了一下,将器具重新摆弄好。她日日对别人的痛苦司空见惯,这时也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擦了擦梁靖额头的汗,“熬过这一次,就能见到他了。”
她不知道这一句话,也恰恰是此时正承受着痛苦的梁靖,所最需要的一句话。
她也没想到的是,即便向祝福说明了情况,门外的这个男人也只是淡淡笑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坐在了房间对面的椅子上。
祝福看上去眉眼都很好看,目光却浑然复杂,令人看不出情绪。可他的腰板挺得很直,就这么坐在门外,始终没有挪动过。
护士见过很多的陪护,或者亲人,朋友,他们大多是不忍心听的。
但这个男人,他坐在那里,没有悲伤,没有痛苦,但就令她有一种,他明明是在承担着一切的感觉。
祝福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他就只是坐在那里。
他知道一墙之隔,他最爱的人,正在受苦。
而他就只是坐在那里。没有流泪,没有脆弱的神情。
却始终挺直着腰板,一动不动地坐了整整三个小时,雕塑一样的。
熬过毒发的这段时间,是漫长的,也是痛苦的。房间里一般会有安排好的专业人员看护,整个过程也非常折磨人的意志。
在这里长期工作的人,都已经对人的痛苦有着最深的了解。就好比梁靖被折磨的这三个小时里,他身边的人只是为他提供最好的控制需求,整个过程中谁都没有说话。
梁靖当然也就不知道,祝福自始至终,都坐在门外。
和他一墙之隔的地方。
听着门里头的动静,祝福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痛苦的。
原来爱过恨过放弃过,这么长时间,两个人的心却始终长在一起。这么多年,就如同连体婴儿一般,这段关系,打断骨头也连着筋。不论有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