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养崽日常(287)+番外
韩箐艰难起身,欲向前方的杜长兰行去,腿弯却猝不及防挨了一棍,那一下实打实,仿佛腿骨都裂开了,尖锐的疼痛直冲他大脑,激得韩箐脑袋阵阵眩晕,差役凶神恶煞喝道:“谁允许你走动,你竟敢私逃!”
韩母急道:“箐儿,你做什么,你回来。”
韩箐置若罔闻,他眼里心里只有青年颀长的身影,眼下已入深秋,这一路艰险无数,任何一点变数,落在他们身上都是性命攸关。
他不能坐以待毙,他要谋一线生机,为给韩家留后,留下希望。
若用他的身躯,能换来杜长兰的一丝怜悯,换得韩家余众喘息之机,便是他最大的价值。
天色彻底暗了,夜色降临,韩箐听不见衙役的呵斥,听不见母亲和大哥的呼唤,听不见凛冽寒风刮过他脸的呼啸。
他只有一个念头:杜长兰,杜长兰——
韩箐的意志如此明确,身躯缓慢而坚定,因为孤注一掷双眸迸出异常惊人的光,然而他的行动无疑惹怒看守差役。
“你找死!”
暗红色的长棍高高扬起,在暮色中更为骇人。惨剧即刻上演,众人却无力阻止,韩母惊急交加,眼睛一翻晕死过去,韩大公子目眦欲裂,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呐喊:“阿箐,躲开!”
韩箐充耳不闻,天地一片苍茫,他眼中只有一个杜长兰。
忽的,他眼前一花,身后沉闷声起伴着哀嚎,杜长兰扶住摇摇欲坠的韩箐,看向动手的差役,在木棍侧闪着一角银辉,正是这碎银击中差役手腕。
他道:“天冷了,哥几个喝几碗酒,暖暖身子。”
差役诚惶诚恐告饶,杜长兰摆摆手,差役仍是不敢起身,直到柳统领跟来发话,那差役才吃了定心丸,拾了棍棒和碎银退下。
柳统领一边帮韩箐开枷锁,一边对杜长兰解释道:“他们都是常年押送犯人的差役,途中艰苦,性子难免暴烈,还望杜大人见谅。”
杜长兰颔首,“我明白。”
柳统领只觉杜长兰委实好说话,也不觉接下来“护送”对方是什么为难之事,再者杜长兰还许他一笔银钱做看顾之谢。
柳统领亲自去开韩家其他人的枷锁,却未动脚镣。
韩箐愣了一下,一股难以置信的喜悦从心底生起,他望着杜长兰,仿佛在看一位救他脱离苦难的天神。
杜长兰心下叹息,五皇子死有余辜,但韩箐,到底是可惜了…
杜长兰搀扶韩箐向马车去,韩箐从怔愣中回神,急道:“不行,我…”
韩箐话语一滞,莫十七不知何时带人行去,接过昏迷的小少年治疗。
杜长兰低声道:“韩兄,你若不想留下病根,就听我的。”
韩箐双目圆瞪,一双招子几欲脱出眼眶,“你…唤我什么?”
杜长兰懒得与他纠结这细枝末节,索性单手搂着人入马车。谁能料到双方汇合后,他只一个错眼的功夫,韩箐又受了罪。
马车内置有碳盆,虽比不得暖阁,到底比幕天席地好了不知凡几。
韩箐终于从寒冷中恢复知觉,却更觉身上疼痛,杜长兰耐心为他上药,又检查他的腿骨,“幸是在腿弯,天然卸了力,否则你这腿恐是遭大罪。”
他仔细给韩箐的小腿敷药,夹板固定。
难以想象一位从三品大员,会为一个犯人包扎,当真稀奇到极点了。
韩箐心中生出一种极大荒谬感,他张了张口,终于挤出一丝晦涩的声音:“…杜大人,你……”
“你我从前兄弟相称,何时这般生分了。”杜长兰弯了弯眸,递给他一盏温水。又道:“此事虽有申首辅遮掩,但天子脚下,我也不敢太过放肆,累得韩兄遭罪了。”
杜长兰与他四目相对,那双黑色的眼睛比过往更沉稳,更深邃,也更明净。
杜长兰还是从前那个杜长兰,酒逢知己千杯少,偶得相识似故人。
韩箐眼睫一颤,慌忙捧着水饮,茶盏遮掩他的泪痕,泪水混入水中,泛出淡淡的咸。
第208章 前往岭南·一
四下生起篝火, 终于带来一丝暖意,犯人们或明显或隐晦的望向韩家人,忍不住羡慕。明眼人都瞧得出来那位大官与韩家有旧, 韩家人虽大罪难逃, 但一路能少受罪,留下一条命, 便是大幸事了。
马车内韩箐用了两块点心, 纵使腹内还在疯狂叫嚣,他也强行克制自己, 恳求杜长兰允许他将剩余点心带回给自己的家人。
杜长兰叹道:“韩兄何必如此,旁的长兰不敢保证, 但护你一家无碍不成问题。”
韩箐眼眶一热, 他咬紧牙关止住泪,朝杜长兰跪拜而下, 被杜长兰半途拦住:“韩兄不可。”
韩箐紧紧把着杜长兰的手, 昏暗狭窄的马车内,他一身灰蒙, 脸也瞧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明亮灼人,将杜长兰的身影深深刻在心底, “往后大人但有吩咐,箐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话落,韩箐头也不回的下马车,拖着沉重的镣铐离去,夜风呼啸, 扑打着他的身躯,轻而易举穿过他的单衣, 刺入他的肌理,冻得他瑟瑟发抖,韩箐如狂风暴雨中的飞蝶,却又倔强的挺着背,一瘸一拐的回到犯人队伍。
辛菱收回目光,悄悄道:“杜大人,韩二公子与小的想的不同。”
杜长兰沉默,下马车朝莫十七而去,他得瞧瞧韩家小侄子的情况。
谋反乃大罪,若非韩家力证不知五皇子逼宫一事,又供出红尘道人,哭道他们半年前便不得五皇子亲近,被排出五皇子的心腹圈子,算不得谋反案中心人员,又有韩家多年苦劳,才求得嘉帝手下留情,由斩立决判为流放。
如今韩家二十来人,韩家祖父母早已作故,剩下韩家双亲和叔婶,韩箐同辈的亲大哥,堂兄弟,以及侄子侄女。
韩箐的妻子前些年难产而亡,还传出他克妻之名,想来韩家也为此事忧心,韩箐倒是不在乎这些虚的,为妻服丧一年才出门交际,韩家欲为他张罗续弦,他皆是淡淡。
韩箐回到队伍里,韩家人悉数围上来,七八张嘴几欲同时张开,韩箐抬手阻止他们,“不要多问,咱们会安然到岭南。”
韩母闻言心下一松,整个人都卸了力,靠在韩父肩侧。
韩箐看着周围狼狈凄惨的亲人,庆幸自己没有听爹娘的话续娶,否则如今又误旁人家的姑娘。
韩大兄心情复杂,少顷他握住弟弟的手拍了拍,万般思绪化作一句,“论眼力,大哥远不及你。”
是他双眼争做鱼目,不识人中豪杰,误将祸害捧做宝。
韩箐嘴唇蠕动,张口欲言又止了声。他又好到哪里去,纵使从前他结交杜长兰,也带着世家子的骄矜与权衡利弊。
虞蕴认祖归宗后,一朝身份高低对换,韩箐只担忧对方是否因当年王磐组织的小寒宴迁怒他,迫于皇权这才赔礼讨好。即使有悔,也不过些许,天长日久早就磨没了。
可饥寒交迫的今夜,从高处跌落泥尘,过往友人避之不及,他却受杜长兰厚待。这才知从前错处,悔意无声却似夜风无处不在,折磨他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