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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逝(30)

他只是记不起,那年回北京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他只不过是从某个地方出来后,摔了一跤,那一跤大约是摔得不轻,他一头栽倒,被人抬回家,睡了好长的时间,醒来后,他就忘了许多事。

一九八三年的秋天,郁解放去了深圳特区。

在八二年以前,深圳还只是一个中国最南端的一个小小的海边小镇,解放三十多年来,除了当地人,没有人知道它,突然地,它成了一个版图上的热点。许多的人,怀揣着不同的梦想,因为不同的原因,奔向这个地方,一如“淘金时代”的美国人涌向荒凉的西部。

郁解放是他们中的一员。

解放到深圳时,带着一些本钱,就用这些钱,他做起了生意,渐渐地,站稳了脚跟。

然后,他遇到了一个人。

这个年青人,比解放略小个一两岁,原本是与解放有着一点业务联系的小公司的经理。解放只听到他的名字,便决定跟他合作。

解放觉得,这个名字,这样熟悉,这样亲切,这样的......吸引。

他记得,他童年的伙伴,少年时的朋友,青年时亲密的爱过的人,后来他找不到的人,就叫这个名字。

这个人,叫关爱军。

关爱军有一双过分灵活的眼睛,与解放记忆里的那一双清澈的眼睛完全没有重合点,但是,解放还是尽可能地关照他,他与他成了铁哥儿们。

关爱军也是北京人,他在北京的住处,论起来,只与解放家隔着几条胡同。

他们常常在一起喝酒。关爱军很聪明,不动声色地在解放那里学了许多的经营手段,也因着解放,一点点慢慢地拓展着自己的交易往来圈子与人际网。

关爱军发现,郁解放与其他的朋友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同。比如,别人都叫他,小关,关经理或是阿国,而郁解放从认识他的第一刻起,就叫他,爱军。他用一种奇怪的音调来叫这个名字,温存而忧伤。爱军爱军,而这么一声声叫着时,郁解放却从来不看着他,哪怕他们面对面,郁解放的眼光也总是越过他的肩看向远处。关爱军把这种目光理解为:躲避。

可是,躲的是什么呢?关爱军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除此而外,关爱军觉得,郁解放差不多算是一个完美的人,一表人才,脑子好使,且有身家背景。只是,相处的时间越长,便越觉得他有些怪异。他的身边,从来没有女人,在北京,他也并没有家室。

一个男人,有无数的女人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一个女人也没有。

这种怪异感挥之不去,关爱军却又不知它究竟从何而来。直到有一天。

那是一个中秋,他们一伙人聚在一起吃饭喝酒。郁解放是一个酒量不错的人,可是那种来者不拒的喝法,不醉也难。

果然,他醉了。

关爱军于是送他回家。

南国秋天的夜空,低落潮湿温润,醉酒的解放朦胧里格外地想念北方干燥高远的天空。

天空下的人,还有,那天空下发生过的事。

关爱军把解放送进房,给他脱了衣服鞋子,还好解放并没有吐。正想着,发觉手被攥住了。

“爱军?”

“是我。”关爱军回答。

“真的是你?爱军,爱军!”解放的眼神迷离痛楚,盯着关爱军的身后。

“是啊,你喝醉了。”关爱军干笑。

解放的声音与笑容突然变得无限温柔:“真是啊,我又醉了么?爱军,我一醉,就带累你苦,带累你痛。”

“什么?”关爱军其实并没有听清楚。

“爱军......”解放握着关爱军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

那个谜底在刹那间显现在关爱军的眼前,他用力地厌恶地抽回自己的手,任由醉了的解放一个人留在家中。

关爱军走了出来,他想:原来,此人对自己存了这样下作的一个心思。关爱军觉得好象脊背上爬上了粘腻的软体虫,那只被攥紧过的手他后来到家后洗了一遍又一遍。

不过,他想,目前,他还不能跟郁解放翻脸绝交。

因为他的公司出了状况,正需要郁解放的援助。

郁解放果然够慷慨,他拿出钱来帮关爱军渡过了难关,又另拿了钱支持关爱军炒股票。关爱军心里不是不忐忑的,可是,郁解放也并没有进一步的行为。

一年以后,关爱军的生意渐渐上了轨道,稳步地发展。他觉得是时候跟郁解放一拍两散了。

有一天,关爱军告诉郁解放,他要结婚了。

郁解放突然变色拂袖而去。

关爱军在他身后冷冷地说:“你也不用如此,你的那点儿心思,甭打量谁是傻子看不出来!”

郁解放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关爱军看着这个男人,这个奇怪的,喜欢男人的男人,是,他是受了他许多的恩惠,可是他也付出了屈辱。一个正常的人,跟个变态在一起,容易吗?

于是关爱军说:“你一直对我心--怀--不--轨,郁解放,你是个--变态!郁解放,以后,我不会跟你再来往,我算是厚道人,不会把你的事儿说出去。”

解放怒极而抖,千万个念头,千万种头绪在脑中翻滚,里面有他想抓住的,想找回的东西,他知道,那些记忆,在这一声变态里,就要回来了。

“关爱军,”解放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叫这个人,一字一句地说:“别以为你叫爱军我就会看上你!”F174F455走过走:)授权转载 惘然

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奔涌而出,急促而清晰。

是,郁解放记起来了,爱军,爱军。

这一个爱军只是过客,另一个爱军,是这辈子的爱人。

郁解放在最短的时间里结束了深圳的公司,他要回北京去。

这是一九八九年,郁解放在离开北京六年后,回来了。

33

解放看着不远处的小男孩。

他穿着清寒朴素,人也瘦,却出人意料地长得长手长脚,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一截。他正眼巴巴地看着身边的一群孩子轮流骑自行车。

他只在外围站着,与解放记忆中的那张面容那样相似的五官里,全是深深的渴望,孩子以为他掩藏得很好,却不料越是掩藏,越是叫看的人心酸。

解放向前两步,走到孩子身旁,弯下腰:“会骑车吗?”

孩子抬眼看看他,那一刹那间,时光象是倒转,解放仿佛看到多年前那个手持蝇拍的小男孩儿,只是这个孩子脸上的笑容更浅淡一点。

孩子摇摇头。

解放知道,孩子,叫蒋清。

清白的清。

解放对那孩子说:“明天,还是这个时候,你再上这儿来,我教你骑。”

蒋清抬起头,看着这个奇怪的叔叔。他在这里似乎呆了好几天了,虽然妈妈跟他说过无数次,不要随便与陌生人说话,可是,这个陌生的叔叔,却给他奇妙的亲切感,一个即将上初中的孩子,已有了自己的判断力,他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只是,有点奇怪。